而后来他们这些上修界修士坠入下修界后,曾有一段时间修为受地界反噬,与凡胎无异。
那是上修界修士死亡最多的时候,他们需要进食五谷杂粮,需要衣物裹身保暖,需要在他乡苟且偷生。
也就是在这段黑暗时期,有许多修士投奔各大世家,少数走投无路的甚至把自己卖入春祁。
相饮离与严远寒相互扶持着熬过了过去,可即便灵力在慢慢恢复,严长老的厨艺依然还是以一个惊人
的速度增长。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做到,毕竟那时候他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相掌门有个和修为十分不匹配的娇贵的胃,这事儿含山上下罕有人知。
那些苦难岁月里落下的病根让他们苦恼,因果生变令他们的躯壳变得比从前脆弱。
总是要用灵力看顾着也很不方便,相掌门甚至有把自己的胃冻起来的念头,不过被严长老严厉制止了。
相辜春跟着严远寒修行时,右手一把剑左手一锅铲,学的一板一眼,毕竟严远寒还指望着他去盯着那位不怎么爱惜自己的一宗掌门。
想到相饮离,相辜春便觉得拿不住手上的筷子,口里的菜也失了味道。
胸中是沉甸甸的感觉,他知道这或许是悲伤,然而又因从未体会过,他没有长久地沉溺。
但这时不时的反扑却也让这感情更加锋利。
微生敏锐的察觉出对方骤然的悲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宽慰于他,半晌才低声道:“抱歉。”他埋头吃了几口米,嚼到口里干巴,忍不住抬眸时,却见那修士愣愣捧着碗,眼里水雾再盛不住,顺着面颊滚落。
“哎呀,你这是……”他放下碗筷,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他身为大夫,生离死别见得也多,这般乱世更是早该趋于麻木,但偏生他这个毛病改不了,最见不得人哭。
他正苦恼间,却见修士抬手摸了一下眼睛,眼睫颤动,似乎有些惊讶。
微生脊背登时有些发毛,他察言观色素来不曾有误,那分明是困惑的神情。
这个人真的是修士么?一贯对自己的判断极其笃定的微生产了难得的动摇……该不会是什么法器化灵,或者山精野怪修得仙道?
他胡乱想着,此人莫不会是剑灵,失了主人后神志不清才成了这样。
但很快他也否认了这些猜想,眼前的修士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族,体质上与从前遇到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
“你要不进去休息一下?”微生试探着问了声。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他匆匆推门,矮墩墩的小家伙扑倒在了微生腿上,险些撞他个踉跄。
那是刘阿婆家的小孙女阿雀,她脸色煞白地大喊:“妖、妖怪——”
微生将那小姑娘拉到身后,也看见那几只正大步行来的怪物。
那是五只似人非人的东西,浑身铁灰色,肢体柔软,獠牙锋利,如人与某种爬虫的揉合。
而他们身上又穿着人族的衣裳,虽已破破烂烂,细看却能发现那是修者最常穿的青袍。
屋内相辜春眉头一紧,下意识去摸腰间的辜春剑。
那是邪物。
是邪流倾倒而下后,最惨烈也最可怖的造物。
*
帝子降兮。
周凌来帝子降兮通传相饮离的死讯时,来见他的是薄紫衣,或者说君如镜更加恰当。
数年前他用十倍高价将薄紫衣从春祁相见欢楼带了出去。
那个任务最后以彻底的肃清查抄结束,部分被迫留在楼中的修士四处去投了亲戚或结交的宗门,少部分则拿了灵石流散于民间。
但还有十来人被领回了太清宗。
他们脖子后的铭印太过特殊,轻易解开将重创他们的根基身体,便先在宗内调养,待时机成熟后再解去这束缚。
彼时薄紫衣并未在宗内与其余人同住,他随周凌在外奔波。
因着周明归的下一个任务以赈灾为主,更有安抚大量流民的后续,这任务不好做,处理不妥反倒容易引发动乱。
他想要和宗门长老讨价还价再给他多带去个医修,打商量的长老眉间露出几点促狭,道:“这种事乐修比医修好用,你身边不就久有个乐修?那么多银子砸下去也算半个太清宗的人,让他跟你去。”
于是薄紫衣前脚刚到太清宗,后脚就被周凌拉上了剑,御剑飞出去老远。
薄紫衣极度恐高,一路上攥着周凌的胳膊不撒手,脸吓得煞白,还是让周凌用布条子给蒙了眼睛才勉强站稳。
然时过境迁,那在他剑上因恐高而瑟瑟发抖的小乐修如今已成了帝子降兮宗主的嫡徒。
一年前薄紫衣的铭印便被彻底解开,天道垂目,帝子降兮宗主亲临虚步太清,把他要了去当徒弟。
周凌非常纳闷,他根本就没发觉自己身边那乐修有甚么通天彻地的本领,尽管这小乐修平日里直觉很准,但多也是在小事细节上,大事上没见他发挥多少神通。
何况比起帝子降兮那莫名的天道感应,周明归更愿意相信手里的剑。
如今在他看来,这着紫衣星纹华袍的君如镜,和那个会怕得哆嗦的小乐修没有太大的差别。
两人见面皆在对方眼底看见了疲倦。
相饮离的死以极其疯魔的速度传遍了修真界,压都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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