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不说话,便是默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进医院,你跟我牵手,你的左手掌心没有疤,他有。”
骆远鹤蹙了一下眉:“我怎么不记得?”
“我咬的。”
奔驰轿车驶向医院停车场,等待付费过闸,骆远鹤从中控里拿出烟盒:“介意吗?”
缪存摇摇头。
骆远鹤烟瘾不重,抽的烟也很淡,纵使如此,还是降下了一线车窗。
“六月那天在我家里见过以后,第二天我就又回到了法国,关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骆明翰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
“你送我的这条绳子,我一直好好地收在钱包里,那天忽然发现它不见了,找了很久,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它怎么在我枕头旁边。”闸口放行,骆远鹤打转方向盘,驶过一个弯,“所以我想,是不是缪缪在找我,或者它提醒我,该去见一见你了。”
“所以我翻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看到骆明翰每天都在给我发信息,打开通话记录,每天都有他的未接来电,打开邮箱,都是他的邮件,打开推特,私信里都是他的留言,他找了我一个月,每一条都在说,‘缪存生病了,他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国’。”
“他比我更会照顾人,也更有耐心,你们在西双版纳,应该很开心吧。”骆远鹤问,看着人行道红绿灯上的绿色小人。
“那是生病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骆远鹤笑了笑:“什么才是真正的你?现在的?”
缪存点点头。
红灯还剩下十二秒。
骆远鹤夹着烟的那只手散漫地伸了过去,揽住了缪存的后脑,将他带得撇向自己,继而微微俯身过去。
在缪存紧张到忘记呼吸的一秒里,他勾了勾唇,没有亲他,转而在他唇角很轻地印下一吻。
绿灯亮了,车流慢慢地启动。
这大约不能算是吻,因为是那么点到即止,只有淡淡的烟草味留在了缪存愕然的心间。
“缪缪,你每次面对我,都很乖,很僵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到我会变得紧张了?”
“高中……十六岁。”
缪存还在回忆着,试图找出确切的答案,骆远鹤却似乎并不关注,反而问:“你看见骆明翰,也会这么紧张吗?他想亲你,你会这么僵硬吗?”
“我……”缪存心里重重地跳了两下,倔犟地说:“我只是不习惯,只是很突然。”
“在房车上的时候,你晚上怕冷,会很习惯地钻到我这边,让我抱你。”骆远鹤把烟捻灭,“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每一次你都已经规规矩矩地回去躺好了。”
“我说了,那是生病的我,是傻的我。”缪存慌不择言,“他什么都不懂,所以谁对他好他就跟谁走。”
骆远鹤失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傻的你好像很喜欢我哥。”
“他用的是你的名字。”缪存苍白地辩驳:“他假装是你,我才会对他笑,才会……”
喜欢他。
“我想……他的演技应该不怎么样。”骆远鹤无奈地说,“难道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就这么模糊吗?谁都可以假装?”
缪存从没有发现,原来骆老师的口才竟然这么好。他平时只是懒得说。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恐慌渐渐涌了出来,缪存难受而慌张地盯着骆远鹤:“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服我,为什么一定要证明我对骆明翰有感情?”
“我只是不想利用你现在的混乱。”
“我很清楚。”缪存固执地说。
从十六岁到现在,四年,他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生病的人的感觉和心思怎么能当真?何况里面还有欺骗。
“生病的你,和现在的你,真的是两个人吗?”
“是。”缪存斩钉截铁。
骆远鹤开着车,却没有回家,从车窗里涌入的风带有湿润的河流气息,他最后把车停在了运河边。
“我看到你画的这幅画了,「无法抵达的河流」,对么。”
骆远鹤没有下车,缪存便也没有下。他只是解开安全带,弯下腰,把脸埋进两手掌心里。
“你真的很喜欢这条河,十七岁那年,你用了半年的时间画了这条河,那幅画让你进了美院,那个时候,整个学院都在说,你是过去半个世纪里难得的天才,天赋胜过我,只要你一直画,你会堂堂正正地写进世界美术史。”
“你现在画得比那一次更好。我第一次看到骆明翰拍给我的照片时,也辨认了很久,才想起是这里。这里对你很重要,是你心里的风景,但对于我来说,只是我学生的一幅画。我心里的风景,是黑河的那个夜晚,”骆远鹤笑了笑,“如果是我有一天病了,也许我会不停地画很多很多种蓝。”
“学画的第一天,我就教过你,只画进入到眼睛里和心里的风景,记录好生活、人生和思考、情感,画里一个文字都没有,但我们都知道,那里面都是我们的心里话。”
“我最喜欢的,是你那幅画里左下角的人,他看着运河对岸,对岸很热闹,只有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嘴里呼吸出白气,他好像是在看着那边的热闹,但又不愿意过河而去。他心不在焉,因为他在等人。但是人一直也不来,所以你扔了一幅又一幅,直到挂满了整个西双版纳的村子,每个村民都知道了,他有想见的人,但他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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