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很爱的时候是为了在一起,假装不爱,也是为了在一起。
但假装很爱简单,要假装不爱却很难,好像在注一杯已经满了的水,随时控制着,游走在满溢出的边缘。
缪存很淡地蹙着眉:“我不明白。”他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慢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你表现出的那么在乎我。”
“只在你觉得安全的界限里,甚至没有接近你的警戒线。”骆明翰夹着烟,顽劣地勾起一边唇,目光却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缪存心里真实地茫然了起来。他确实不懂情,也不懂爱,燕儿总忧心忡忡地问抱着他,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缪存,没有爱人的能力,这么长的一辈子,你要怎么过下去呢?
「不会爱,就过不好吗?」
「会拥抱和爱的人,也许会受到很多很多的伤害,但不会拥抱和爱的话,会失去更多更多。」
她抓起缪存的手指,放进火里。
刚开始,火舌舔着他的指头,他麻木得没有感觉,直到眉头蹙起,一股钻心的痛电流般贯穿,他不顾一切地抽回了手。
「痛。」
妈妈又牵着他,把他的手指放进冰凉的泉水中,柔滑的锦缎上,最后贴在她温暖的唇上。
「就好像手指的触觉,如果没有了,感受不到痛,那当然很好,可是存存也会感受不到这些凉凉的,滑滑的,暖暖的,感受不到蝴蝶的翅膀,大象的耳朵,孔雀的羽毛。」
从心里感受到对骆远鹤的爱,是缪存这一生至此为止最骄傲的事。
那个夏天,他赤脚奔向妈妈的坟冢,用风一般的速度。
气喘吁吁地,他告诉她,我学会爱了,妈妈,我好想拥抱他。你看,我学会爱了,从此有了被伤害的权利。我会爱了,不是怪物。
可是关于情爱一事,缪存不得不承认,他仍然知之甚少。他比当初开口说话更艰难地去学习爱,观察爱,模仿爱,试图爱。
怎么会有骆明翰这样的人?
缪存真实地感到困惑。可是骆明翰的样子,充满了漫不经心的笃定,好像就是在说,你这个小傻子,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喜欢,也只有你这个先天不足、没有见识的小病人,才会把它当作了不起的东西。我们正常人都很聪明的,知道这些喜欢不值一提。
就像是一个穷人捡起了一个镶满水钻的耳坠,他不懂,他竟然以为这是什么贵重的钻石,为此忐忑惶惑守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耽误了失主。
其实,那不过是别人随时丢了便懒得找回的水钻啊。
骆明翰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地说:“就让我陪你到去法国为止。”
缪存把最后一本画册塞进书包。这是他自己的,骆明翰送的一册一物他都没带走。装完了所有的一切,他把书包单肩挎上,“骆哥哥,我真的搞不懂你。”
“不用搞懂,”骆明翰笑了笑,“因为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缪存与他擦身而过,充满着平静。眼看着便要走出这间画室了,刚才的从容都被彻底粉碎。烟灰跌落成串,骆明翰失控地从背后抱住缪存:“别走。”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别走,说分手是我喝醉酒的混帐话,不能作数的。就当作……就当作没发生过,就当作你没看见过这三个字,好吗?当作没发生过,……别走。”
缪存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这样……也是假的吗?”
心口猛地一窒,骆明翰闭了闭灼热的眼眶,“假的。”他甚至笑了笑,“但是别说出来,说出来了,就没意思了。”
“即使我不在乎你,没那么喜欢你,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骆明翰用难以置信的死亡般的寂静的语气说:“我求之不得。”
缪存眼眸微垂,似乎在理清其中的情绪和道理。
“你上次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也挺开心的吗,有我照顾你,你申请法国留学也能更专心。妙妙,你一定不想我对你念念不忘,对不对?”
缪存这次很快地“嗯”了一声。
当然,他恨不得离开的那一天骆明翰就会被自动清除记忆,遗忘有关他的一切。
“你现在离开,我就会对你念念不忘。”骆明翰无赖地、斩钉截铁地说。
缪存又开始困惑和茫然。
“得不到的就会念念不忘,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好像你玩switch玩得正开心但突然停电了,你心里是不是会很痒,很想快点重启继续玩?要是你通关了,你就会自己关机,对吗?就是这个道理。不要让我对你念念不忘,”骆明翰的认真和歪理都以假乱真,“这不公平,而且你会亏欠我,你肯定不想欠我。”
缪存:“……”
好奇怪,他好像被说服了,并为此开始犯难。
“别走。”骆明翰维系着从背后抱他的姿势,“等到你出国的那天,我会亲自高高兴兴地送你走,然后每年等你寄给我两张卡片,我只会随便看一眼,然后就扔进垃圾桶。”
缪存勾了勾唇。
“那天我本来想放弃了。”
“哪一天?”
“在一起的那天。不是你打电话叫我过去,看到那张素描,我就已经放弃了。”骆明翰骗他。
瞳孔随着这句话而扩大,巨大的心虚和自责海啸般吞没了缪存。
他是为了保护骆远鹤,才利用了骆明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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