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厅堂内点了灯,映得四周明亮,正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两侧已经站满了愤恨的江湖人,其中不乏拖着伤痛也硬要挤来的人,上方端坐着一位浅紫绣裳的少女,她样貌温婉秀气,双目紧闭,一双手交握在膝上,面上虽不显,坐姿却处处透着拘谨。
站在少女旁边的,就是秦征,他整个人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凹陷,眼下发青,说不上憔悴,却莫名令人觉得黯淡了,此刻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神色沉静,像酝酿着一场风暴的海面。
沈慎思两人走入厅堂站定,不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转头望去,怒火一刹那被点燃,滔天而起,几乎掀翻了房顶。
尹怀殊由两名青山派弟子带了上来,他立在中央,双手被铁链缚在身前,对周遭沸腾的咒骂、险些冲上来的拳脚好似浑然不觉,他只静静望着对面的少女,眼里再无其他,见她安然无恙,唇边甚至流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
这不知悔悟的模样烧得众人怒火更旺,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杀了他!”
“杀了他!为我们的兄弟、同门报仇雪恨!”
在怒潮一般的附和声中,秦征缓步走到了尹怀殊的面前,浪潮渐渐低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秦征直视着他,道:“你来了,很好,你果然很重视你的妹妹,并且把她保护的很好。”
尹怀殊没什么表情,也不看他。
“我夫人阮凝在你妹妹的这个年纪,也被她哥哥保护的很好,也备受疼惜,从不沾染什么江湖仇怨。”秦征抬手,直指坐于上方的尹怀柔,压抑着磅礴的怒意,道,“你告诉她,告诉她你是怎么杀了别人的妹妹的!”
尹怀殊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秦征终于爆发了,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尹怀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一声钝响,对方力道太大,而他双手被锁,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却一声也没吭,仅是脸色难看地皱紧了眉。
“说话!”秦征出手揪住他的领口,将他翻过身来,紧跟着一拳狠狠打上他腹部,“告诉她!你是怎么把别人的妹妹割喉,从屋檐上扔下去的!”
秦征所习的武艺刚猛,这一拳更用足了十分力气,不知打断了几根肋骨,旁人只望见尹怀殊霎时脸色惨白,喉结滚动,似乎硬生生咽下去了一口血,唇边却还溢出了几丝血迹,饶是如此,仍不听他痛哼一声。
“怎么不敢开口?”秦征攥着他衣领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尹怀殊的头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低声咆哮着,“害怕你这好哥哥的形象破灭?害怕她知道你是个践踏人命的畜生?”
“说啊!你是怎么杀了阿凝,又是怎么残害了在场这些人的亲朋?”秦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一声声质问连同拳头一齐疯狂落下,他神态恨得可怕,咬牙切齿,“难道只有你和你妹妹配活着,我们就该当垫脚石,被你如同猪狗一般地屠戮吗?”
尹怀殊闭着眼,牙关紧咬,七窍都渗出血来,竟始终没泄出一丝声音,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能忍受的痛苦,若非他胸膛还不时起伏,几乎令人错以为秦征是冲着一具尸体泄恨。
群情激愤的人群里,三公子沈端行不忍再看,默默转过了头。
“他不是我哥哥……”
这一声细弱得像幼鸟啼哭,几乎被淹没在人群的骚动中,那怒火冲头的秦征却听清了,他身形僵硬如铁,缓缓转头看向上位坐着的少女,哑声问:“你说什么?”
“他不是我哥哥。”尹怀柔双手攥紧了衣裙,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哥哥是个爱哭鬼,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小怕痛,不会忍了这么久都不出声的。”
在场众人哑然无语,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便见尹怀柔摸索着扶住桌案,站了起来,小心问道:“秦大侠,我觉得累了,可以回房休息吗?”
秦征直起身,双眼血红,握拳的手紧了又松,终归不想为难小姑娘,扬手一挥,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婢女立刻上前来,扶着目不能视的尹怀柔往外走。
没走几步,尹怀柔似有所感地停下了,恰好停步于倒在地上的尹怀殊的旁边。她蹲下身,尹怀殊紧绷的神情终于裂开了条缝隙,显出了慌张,整个身子用力往后缩了缩,生怕被她触碰到,却见她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轻轻搁在了他的脸侧。
然后尹怀柔站起身,什么也没说,扶着婢女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厅堂,消失在了夜色里。
众人没能回过神来,却听一阵铁链摩擦叮当声,是尹怀殊竭力伸出被缚住的手,够到了那条帕子,攥在手里,埋首于上,尚可嗅见淡淡的兰花香,他肩头忽地颤抖,竟是忍不住哽咽着落了泪,于是尘土与泪水,混杂着鲜血,染污了那方雪白。
厅堂内一时死寂,突然有人开了口,叫道:“秦大侠,跟这歹人啰嗦什么,直接杀了痛快!”
“对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杀了他!”
秦征并不为叫嚷声所动,沉声道:“直接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他跪在我夫人墓前磕头认罪,再拿他人头血祭。”
秦征垂下眼,盯着尹怀殊,冷冷道:“不要指望魔教来人救你,我会亲自看押你,来一个,我正好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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