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了饭,江离跟秦征进了书房密谈,薛乐心里沉甸甸地揣着陈长风那事,要在城里多打听些相关消息,顶着午后烈日就出了府门,如此一来,只剩下戚朝夕百无聊赖地等在了屋里,谁料到这一等竟就是整个下午。
眼看夜色渐重,火烧起的云霞也渐渐熄灭了,大敞的屋门外才显出了模糊的少年身影。戚朝夕正要叫住他,却见江离自觉地跨进了这屋,灯火一映,衬出了脸上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戚朝夕起身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秦征为难你了?”
江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说不出的奇怪。”
“你们都谈了什么?”
“算不上谈。他给我看了许多剑法心诀,还拿出了家传枪法讲给了我听。”
戚朝夕不由一愣:“游龙十二式?”
江离点了点头。
戚朝夕一时说不出话,难得震惊了一遭。
江湖人依仗武艺行走,武法绝学,从来都是不传之秘,非师出同门者更连练功都应当避嫌躲开。秦征正是以一手矫若游龙的纯熟枪法在江湖博得一席之地的,游龙十二式可谓是他立命之本,何况还是家传绝学,居然就这样直接告诉了一个初次相见的人?
“也不是全部,还剩了最后三式。”思及当时情形,江离困惑地皱起了眉。
提及游龙枪法,秦征相当引以为豪,一招一式都拆解开来侃侃而谈,偏就到了至为关键的最后三式时,他微微一顿,取过了茶杯润嗓,边观察着江离的神情,边问道:“江少侠以为如何?”
江离听得入神,不假思索道:“确实精妙绝伦。”
闻言,秦征长舒了口气,却伸手合上了书卷,郑重其事地盯着他道:“既然如此,如若江少侠确有此意……就来找我要最后三式吧。”
“什么意思,莫非秦征是看上了你的根骨,要跟我抢徒弟?”戚朝夕道。
“不像。”江离思索道,“……他似乎希望我说出些什么。”
这近乎一种模糊直觉,游丝似的飘忽不定,琢磨下去仍是头绪全无。两人一时相对沉思,突然间有脚步声匆匆奔来,薛乐疾步闯进了屋中,气喘不止,开门见山地朝他们两人道:“我在城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戚朝夕偏头挑了眉:“哟,怎么让你急成了这样,陈长风出事了?”
“不是他,是你!”薛乐紧盯着戚朝夕,面色凝重,“埋在洞庭别庄外的那具伪造成你的尸体不见了!”
戚朝夕笑意顿敛,江离错愕不解道:“怎么会不见?”
“原因不明。但这消息流传有些时日了,提起的人都很谨慎,单单知道坟墓被掘开,棺材也被打开了,里面尸体不翼而飞,似乎是被谁给盗走了。可我想不明白,盗那焦炭似的尸体能有什么用途?”
“用途不在尸体上。”戚朝夕揭下面具,露出本来容颜,瞧向了江离,“还记得秦征说《长生诀》能起死回生的事吗?”
江离恍然:“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就意味着我们藏有《长生诀》。”
戚朝夕提醒道:“嫌疑最大的是你。”
相比起牵扯不深的薛乐,江离给人的观感本就孤僻寡言得有几分神秘,何况他还在那具尸体前表现出了种种哀痛异样。徒弟执念入骨,盗取尸体复活其师,再顺理成章不过的情节。
如此一来,一切顿时明了。
“看来秦征早就认出我了,真是白费了我这两天的精湛演技。”戚朝夕再度把面具扣上,冷笑道,“难怪他千方百计地非要留下你,甚至不惜拿出了家传绝学,原来是想用游龙十二式跟你换《长生诀》,真是痴心妄想。”
“那你们该如何是好?”薛乐担忧道。
“此地不能再留了。”戚朝夕与江离对视一眼,“等到子夜时分,趁着人少,我们两个立刻就走,你装作毫不知情便是。”
不知是不是遍地黄符作怪,入夜后的虔城透着一股阴肃之气,静得连犬吠虫鸣声都不闻,连天际嵌着弯眉似的一轮新月,也吝于赏下一片白霜,徒留了满城昏蒙不定。
悄无声息地掠过瓦檐,脱身离开宅邸的一刹那,江离无端想起了秦征看向他的眼神,与其说是贪欲野心,倒更像饱含了道不明的灼灼期盼。他情不自禁地转头回望,却也只是仓促一眼,旋即跟上了戚朝夕。
对方却骤然停步,冲他竖起食指,示意倾耳去听。
寂静中有一道声音,忽轻忽重,簌簌沙沙,是泥土摩擦响动,像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又像是……
戚朝夕和江离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所谓的‘夜半挖坟声’。
他们循声缓缓朝一处街巷靠近,就在隐约能望见下面情形之际,那声音戛然而止。
戚朝夕俯视过去,街面上空无一人,他还来不及深思,旁边的江离已经纵身跃了下去,他眉心一跳,只得认命地跟了下去。
江离俯身在地上捏了一把土,松软微潮,的确像是刚从底下挖出来的新土。他凑近鼻端闻了闻,立即皱起了眉,压低声音问:“很刺鼻,这是什么味道?”
戚朝夕握住他的手闻了一下,道:“火药。”
江离一惊,正要再问,旁侧院墙内由远及近地传来说话声,他们迅速掠回檐上,只见院门后探出两颗脑袋,一边口中骂骂咧咧,一边张望着推门走了出来。那两人打着灯在街巷转了一圈,一个中年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暴躁地抱怨着受不了这鬼日子了,让人整夜整夜地提心吊胆,家里妻女被这响动吓得不敢睡,都快要熬坏了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