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转过身朝旁边走去,听到背后的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林中有条小溪蜿蜒,前些日子下过了雨,还正清冽,江离蹲下了身,掬了捧水泼在脸上,借着月光瞧见了自己面目模糊倒影。水珠沿着挺直的鼻梁滚落,点点打湿了衣襟,半晌他才迟缓地回过了神,将乱糟糟的头发拆散了,重新束好。
回到原处时戚朝夕已经生起了堆火,正懒洋洋地倚坐在树下。江离在火光外停下了脚步,终于开了口:“对不起。”
戚朝夕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道什么歉,只好偏头想了一会儿:“问你句话行吗?”
“嗯。”
“在火里时,你说的‘悔恨’是什么意思?”
“……”江离盯着火堆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意思就是,你若是这样死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你。”
假若言语有重量,那这句毫无波澜的话便是重逾千钧,注定沉埋在幽深海底再不复现的。戚朝夕有些后悔问了,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却又暗自轻快了几分,于是他点了点头,故作毫不在意地转了话锋:“怎么说,那我若是活着,你就打算把我给忘了?”
江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居然笑了。
这甚至算不上个真正的笑容,仅仅是弯了眼眸唇角,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却又那样的鲜活生动,哪怕他站在暗处,也黯淡不去分毫光彩。
“……我还以为你不会笑。”戚朝夕不禁诧异道。
江离淡声道:“又不是草木石头,哪有生来不会笑的人。”
“这样多好看,干嘛要整日冷着脸呢,笑几下就那么难?”
江离却不答话了。
“行了,不问你了。”戚朝夕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吧,别干站着了。”
江离犹豫了一瞬,还是过去挨着他坐下了。般若教的千丝弦虽然将他们挡在了这里,但换言之,当然也不会有人转头杀回来,这夜倒不算太难度过。
夜深寂静,火堆发出轻微爆响,江离沉沉睡去,分明闭上了眼,却望见了又一片滔天火海。那火海汹涌地将他淹没,将一切淹没,火焰的潮头是人的嘶声叫喊、刀兵撞击,是烧红了的山谷、断裂成几截的佩剑……以及无穷无尽的黑暗。
“没事了,”有人安抚似的轻轻拍在肩头,“师父守着你。”
混沌中他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却又因那样的温柔而迷惑不已。
戚朝夕看到江离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开,也跟着轻声笑了笑。最初他开始微微颤抖时,戚朝夕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直至他眉头越蹙越紧,仿佛在经受什么莫大的痛苦,才伸手将他揽到了怀里。
不过话说回来,本以为能听到几句梦话,却没料到江离即便陷入梦中也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的。
年纪这么轻,心思却这般重。戚朝夕一边感慨,一边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他的睡脸,蓦然忍不住很想喝几口酒,便直接将酒壶摸了出来,仰头欲饮,忽又愣住,才想起壶中早已空了。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晨曦初露,林中纵横交错的千丝弦便无所遁形了。那些丝弦似是精铁材质,却浑然乌墨色,纤细而坚韧,江离拿铁剑试了试,倾注的内力反而让剑身上崩开了一道小口,还是戚朝夕那柄长剑神武,切开丝弦时如抽刀断水般毫无滞涩之感。
千丝弦布了足有五丈远,江离跟在戚朝夕身后,看最后一根丝弦飘然断裂,忍不住端详起了他手中的剑,才发觉那流转的光华并非错觉,剑刃上居然真泛着冷冷的湛青色。
“此剑名为什么?”江离忽然问。
戚朝夕认真回想了会儿,摇头道:“忘了。”
“……”江离默默看向他。
“确实记不得叫什么了,何况它这剑铭也被磨掉了。”
他随手将剑递了过来,江离双手接住,看清了接近剑柄的位置确实有字被刮去的痕迹,惊异道:“你……”
“不是我,我娘交给我时就已经这样了。”戚朝夕屈指一弹剑身,清越有声,“用着趁手就行了,一把剑的名字有什么好在意的。”
岂止是趁手,这分明是件绝世罕有的利器,剑身修狭,光华内蕴。江离正借着日光打量,忽听他问道:“那你是怎么回事,铁剑随手捡随手扔,行走江湖居然连佩剑也不带的吗?”
江离脚步一顿。
就在这时,一道鞭影破空袭至,两人应变如电地向两旁分开,江离扬手将剑抛还。戚朝夕接下那道湛青弧线,手腕灵巧一转,剑气奔涌,霎时狂风席卷,激得林叶飒飒作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娇柔的笑音:“两位暂且留步吧,前路恐怕不大方便了。”
只见狂风过后,林中现出了数道人影,磐石般地挡在前方,而说话的女子亭亭立在一旁,抬手理好被吹乱的鬓发,朝他们盈盈一笑。却不是般若教,而是本该离开了洞庭的七杀门。
“奇怪,萧门主不是已经拿到不疑剑了吗,怎么不好好留在门中研究,还要折回来趟浑水呢?”戚朝夕道。
“戚大侠莫要笑话我了。”萧灵玉幽幽叹了口气,“可怜我这般辛苦谋划,到底却讨了把赝品到手。”
“那你也该去找魏敏的麻烦,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拦我们的路?”
“这你就误会了。我此番前来,为的可不是结怨。”萧灵玉意味深长地笑着,轻轻一击掌,“程念,还是出来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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