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期难以行动,他的肌肉松弛,甚至无法紧绷,做噩梦时便容易抽筋,双腿痉挛,痛得扭到一起。他日日如此,在痛苦中入睡,痛苦中醒来。
他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拆裂过,又堪堪被缝补起来。
每一道裂缝都让他禁不住呻吟,恐惧。
回忆起这一切,薛容与的五官扭曲,叫奚不问快意。
“因为你老了,薛容与。”
奚不问的言语比他的无迹剑还要锋利,还要冰冷。
“你怕死,更怕坏了名声。”
第68章 怨憎第六十七
没有弱点的人是不会被打败的。
但自从薛容与明白自己的恐惧之后,他知道,自己叱咤风云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元气大伤加之人到暮年,对死亡他毫无办法,但他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维系自己一生的清名。
带领道门崛起的仙首,薛氏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家主,一声灵泽君,是敬他重他,死后必为人敬仰,香火不绝。
但他不敢想,这些伟大的称谓之前,若加上卑鄙小人、杀人凶手、道门之耻之类的词,又会如何。以恶掩恶,他唯有杀尽天下知情人。
奚不问从薛容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他说的每一句话,扔出的每一点猜测,几乎都是对的。
道衣加身,被奉上神坛之人,内里其实是一只阴沟之鼠。
滑天下之大稽。
他胸腔里像是燃着一把滔天的火焰,欲将薛容与烧成灰烬。
他绝望过,也要让薛容与尝一尝无力回天之憾。
他失去过,也要让薛容与尝一尝万箭穿心之痛。
世间潜伏的魔气与他体内暴烈之气交融呼应,天色阴郁,日光隐没,狂风骤起。
无数残枝落叶被席卷到空中,翻卷碰撞。
薛容与先提剑杀了过去,剑锋在地上划过,磕出火花。剑不趁手,人也已非壮年,好在近几年恢复尚可,过往的功底仍在,杀一个奚家的小辈并不难。
倒也没错,纵然奚不问天资聪颖,内丹不过十年的修为,二人复斗了二十多个回合,奚不问已很是吃力,他眼尾血红,高束的马尾在风中猎猎。灵流相抵之间,薛容与充沛的灵流冲破了奚不问的屏障,将他击得单腿跪地,吐血不止。
薛容与自得地扬眉,提着剑踏步上前就要去结果了他。
奚不问低眉敛目剧烈喘息着,突然,在阴影之中缓慢地咧开洇着血渍的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叫人悚然,薛容与脚下一滞,不由得倒退一步。
却见奚不问抬手,用拇指的指腹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又用这只带血的手在空中迅疾翻飞,画出一道猩红血阵。
“疯子!真是疯子!”
这道阵简直是薛容与的噩梦。
他此生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蓬莱,第二次是天渊之战时,图南道死人窟。
每一次都没讨得半点好。
最要紧的是,此时奚不问的身体不比当年从死人窟里出来的沈魄,是尸山血海里浸过的,他开这种阵,就是做好准备,要被反噬而死。
换句话说,他宁愿死,也要带着薛容与一起死。
奚不问略略抬脸,一对狐狸眼中一片漆黑。
飞沙走石之间,如平镜般的湖面波澜四起,纹路一圈一圈扩出去,像是止不住的沸汤。脚下的地面震动,一下一下拱着鞋底,叫薛容与生出一丝未知的恐惧。
奚不问缓缓站起身,乱来剑被他握在手中,剑尖轻轻抵在土里,随意得很。他抬起眼睫,露出浅淡而又晶亮的双眸,中指与拇指相抵打出一个响指,随后微微侧过头,像是对着什么虚空之处说话。
声音很轻,但叫听清了的薛容与毛骨悚然。
“这个人的命,我要了。”
密林之中暗影掠过,枝叶窸窣颤动,却窥不见内里隐藏的危险。
薛容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浓密的枝叶如裂帛般破开,一对长满肉瘤的尸鬼嘶声尖啸着朝薛容与冲将过来。
“这亮相真不错。”奚不问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指尖捏白,又松开,指甲盖恢复成淡淡的粉色。
薛容与身体本就大不如前,又害怕叫旁人知道他以前的勾当,连门徒弟子都没带,此时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一边用灵流控住尸鬼一边破口大骂,什么样肮脏难听的话都兜头泼到了奚不问的脸上。
奚不问皱眉“啧”了一声。
“是我小看了灵泽君,看来你还有空得很。”
他笑嘻嘻地又打了个响指,对着薛容与露出乖巧的笑容:“三缺一终究不美,不如我再给你找些佳人来。”
薛容与的脸上毫无血色,十几具走尸同时从四面八方拨开树林拥了过来,长发披散遮掩着青白面目,它们诡异地旋转了一下头颅,平举着双臂朝他的喉咙锁来。
薛容与不愧是一代家主,面对如此之多的鬼物,竟也足足撑了两炷香的时间。奚不问饶有兴致地观战,待他的灵力消耗地所剩无几之时,奚不问点了点手指,随便得就仿佛在菜场上挑菜。
“让他闭上点臭嘴。”
下一秒薛容与的舌头就被拔了出来,高高扬起在天上,像一只飞鸟,最后落在了奚不问的脚边。
他抬脚,狠狠地踩下去,直到将那鲜血淋漓的舌头踩进烂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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