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不问由衷赞叹:“你真是好算计。”
“小辈无辜。”沈心斋低垂着眼睫,好似良心发现,“从义确在我的计算之外,但他发现了舍世镜,不得已我只能杀了他。”
“我对不住我姐姐。”
话虽如此说,但听起来并没带几分真心。“小辈无辜”几字唇齿间还有些哀痛,比对不住姐姐那句话显然动情多了。
看来道门皆称,沈心斋极宠薛循,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薛循待他亦比与父母更亲几分,倒不是假话。
不过奚不问也清楚,以沈郁陶嚣张跋扈的为人,想要人真心爱她,确实不易。
“那黄夫人……”无念从一开始就想问,如果薛循为沈心斋所杀,那么杀害黄夫人的凶手便也是沈心斋。
“黄致柔的死,也是个意外。”沈心斋垂下眼睑,颇有些遗憾地对奚不问说道,“她是替你而死的。”
尽管奚不问心里早已明白,但听沈心斋清清楚楚说出来,还是像是掉进万丈深的水域之中,全身都冷得僵硬,他无法呼吸,太阳穴砰砰跳动,手中的剑不由得攥紧了、攥狠了,五指像是要嵌进坚硬的金属里,就宛如执着他唯一的稻草。在他摇摇欲坠之时,无念的手臂结结实实接住了他。
奚不问没有料到,知晓了他的身份,无念依然选择救他,将濒死的他从水里捞起,他依着无念的臂弯大口呼吸着,无念的手臂搂得更紧些,扶着他的腰将他无限地靠近自己。
随之而来的是再一次尖锐的头痛,回忆如浪潮般涌来,他似乎又忆起,黄致柔倒在他怀中的样子。
前一秒还温暖,还抱过他,问他路上有没有受委屈,下一秒就死在了他的怀里,温度流逝,直到冰冷。
一句话都没留下。
两世他就贪恋这么点母爱,一切都毁了。
毁了他这一世的那根针,竟也是沈心斋掷出的。
“这是我的错。”沈心斋出言道歉,真情实感地好似他还有一丝底线,“我本无意杀一个丹修。”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她知道自己牺牲性命保护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恐怕要觉得不值。”
“你住口!”无念感到奚不问在他怀中颤栗不已,而且他发现无论奚不问是怎样的身份,他都无法对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视若无睹。
奚不问本就愧疚,无地自容,沈心斋所言更像是一只暴烈的手,死死将他往黑暗的深渊之处拉扯,将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杀人诛心,沈心斋似乎精于此道。
沈心斋忽而笑了,一丝得意溢出眼角,他苍白的脸被寒冷的夜风吹得泛红,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一半隐没在云朵间,一半将光线投射到他的发上,余下一片霜白。
“在西北坡和你家的时候,我确实是想杀你的。不过误杀了黄致柔之后,我很懊恼,也使我改了主意。我不想杀你了,我发现你另有身份,炳灵湖的封印松动印证了我的猜想。我故意跟着你查什么狗屁真相,其实我只是想试试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故人。”
“所以我在琴亭村的坟山上往你背后贴了招魂符,我想看看你究竟还有什么绝技是我不知道的。”
他啧了一声,发出长长的叹息。
“可惜你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鼠窜地被走尸撵进棺材里。我很失望。”
“我本来还想趁你昏迷时,以为你除恶诅痕为由,用舍世镜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但是这个佛修坏了我的好事。”
“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一些名堂。”沈心斋摩挲着妒麟剑鞘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道,“奚不问,你知道吗?一个人细微处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就像我还是会用云冲和的剑法,尽管我很痛恨,很讨厌,但我还是改不掉我的习惯。”
“而你,虽然用着奚氏的剑法,但御剑、收剑……”沈心斋一字一顿地说道——
“无一处不是破绽。”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为了把伏笔讲清楚可能会稍微重剧情一些,不过也是很刺激的XD
第62章 观镜第六十一
像是被沈心斋尖锐的目光扒了个干净,奚不问额上的青筋暴起,每一个毛孔都在渗透着细微的汗水,它们缓慢挥发着温度,只给他留下一片刺骨冰凉。
“站在剑尾御剑,收剑要挽个剑花。漂亮啊奚不问,像只孔雀,走到哪都要开屏。”沈心斋挑眉看他,忍俊不禁。
“呵,不过也难怪,以前你就是这样,自诩天赋异禀,处处都要显得与众不同。”
“活过一世还没有长进,丝毫不懂掩饰。”
“你说,你显摆什么呢?显摆你才是云冲和的爱徒,显摆你与云冲和有多相像?”
“真的很好笑。”
“说到底,是你蠢。”
“藏什么龙阳之书,剪什么师徒窗花,还在凤栖堂里,和师尊搂作一团。”沈心斋脸涨得通红,越说越激动,他的目光似刀,在奚不问的面目上反复刻划,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恨意,“你那点肮脏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还以为别人不晓得。”
“你好大的胆子啊,沈魄!”
面对这样的诘问,奚不问嘴唇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他口干舌燥,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抽尽了。
他从来不觉得情分三六九等。
云冲和那样好,那样值得。值得他爱的炽烈,不吝做一只飞蛾,九天奔月,星夜扑火。他不后悔对云冲和有情,唯一后悔的是叫云冲和知晓,后悔的是失了算,正因为他太好,宁愿熄灭自己也不愿灼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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