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玄悯趁它不备立时以佛杵压在雄尸鬼颈间,念了一声“大象无形”,那佛杵立时充气一般膨胀起来,变化成一个千斤重的大铁块,将雄尸鬼牢牢压在地上。
奚不问不禁纳罕,佛修竟还有这种法术,真是了不得,也不知无念会是不会,回去后定要他变大了给看看。忽而又觉得自己好像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顿时回神不由得一哂。
玄悯将卞阑珊扶起来,自己也是强忍着疼痛,声音哑哑的:“你没事吧?”
卞阑珊双眉紧蹙,又吐出一口血来,过了半晌才答:“没事,你的腿?”
玄悯道:“并无大碍。”
卞阑珊这才放下心,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便要念镇鬼诀。
“等一下。”玄悯攥住了她的腕,“你要散魂?”
“自然。”卞阑珊不解,面对这样的厉鬼,依他们道门修习之法,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
“看,它在哭。”玄悯遥遥看过去。
奚不问定睛一瞧,可不是,这杀人如麻的尸鬼当真因为失去伴侣哀嚎不止,豆大的泪珠顺着它布满紫色瘤子的面孔滚落,那悲恸似与人类无异。他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倒像是杀害了同类一般。
卞阑珊心所有感,又问:“失了伴的尸鬼,是不是也活不久了?”
“《鬼经》上所记落单的尸鬼多不独活。”玄悯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算了。”
“算了?”
“放它走罢。”玄悯咬了咬牙,“尸鬼集万魂,待他一个孤苦伶仃绝食而亡,那魂魄散开,自然也是各去轮回。”
佛修向来是慈悲为怀。卞阑珊心思单纯,又刚出山门,并无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听玄悯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坚持。
玄悯搀起卞阑珊一道走到远处,他喊了一声“收”,那佛杵咻地变小回到他的手中。
雄尸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浊暗黄的眸子远远盯了二人一阵,这才抱起雌尸鬼的尸首快速隐入了深林之中。
奚不问正有些莫名,蓦然眼前烟笼雾罩,四季更迭,再见景象之时已是阴惨惨的冬日时节,光秃枝丫寒鸦齐鸣,湖面虽未结冰却也没有涟漪,似是连鱼儿都懒得出没,空气凉薄地不像话,就快要下雪了。
玄悯站在一座桥上,眼神焦灼,似乎在等什么人。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奚不问觉得玄悯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那么久,这才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从桥的另一头飞奔上来,像一只雀跃的燕子一般撞进玄悯的怀里。玄悯锁紧的眉头倏然松开,眼神温和地不像话:“阑珊。”
奚不问心想,原是约会呀,又要吃狗粮了。
卞阑珊气喘吁吁地站定,笑着道:“玄悯兄久等了吧,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现如今佛道随时要开战,我爹担心我的安全将我锁起来了,别介意!”她攥着玄悯的衣袖语气娇嗔,通身除了一件薄裙只披了一件正红色裘领披风,一头乌发松乱,冻得脸颊通红,唇色艳艳,一派天真,让人移不开目光。
玄悯强忍住伸手去暖她的心思,漠然道:“阑珊,我们此后不必再见了。”
奚不问一愣,卞阑珊也是一惊,攥着玄悯衣袖的手倏地松开落在身侧,她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她抿着唇忽而又笑了:“玄悯兄你又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玄悯舔了舔干裂的唇,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却最终还是开口了:“如今佛道大乱,我必须回伽蓝寺,你……你父亲也必不会同意我们,佛道之间注定天堑之隔,不如就此收心修行去罢。”
卞阑珊抬头去看他,眼前人此时却远如天边。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眸子里雾蒙蒙的,让玄悯心慌。
“佛道不睦那是旁人的事,我与你……我与你多年相伴,便这一时的坎坷你也等不了吗?”卞阑珊合目,一滴泪水落下来。
“不是不愿等,而是日日见你被锁在那一隅,我如何忍心?”玄悯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今日能跑出来一回,下一回如何?若是就将你绑在家里呢?”
“我不值得。”玄悯颓然道。
“我不怕!大不了我不回去了便是,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在一处!”卞阑珊抓住玄悯的手,却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温度。
“你卞氏道门小派多年来依附于薛氏,若是被薛氏知道卞氏长女与佛修不清不楚,薛氏会如何对待你的父母兄弟,你可以无所畏惧,但他们的安危、家族的荣辱你也不顾了吗?”玄悯拂开卞阑珊的手,别过脸去。
卞阑珊闻言愣住了,嘴唇变得惨白。雪下的更大了,一瞬间洋洋洒洒,使人须眉尽白。
“就当是为了我。”玄悯哽咽道,语气已带了哀求,“就当是为了我。我的修为已多年没有突破,我知道是情字阻我,如今我只想回伽蓝寺潜心修行……”
卞阑珊满脸泪痕,表情木然,像是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发丝上全是冰晶般的雪花,鬓边的两缕碎发随风飘荡遮住了她的眼睛。
过了半晌,卞阑珊抬手用袖子囫囵擦了泪,勉强笑道:“玄悯兄说得对,我还有家族责任在肩头,刚才是我孩子气了。”
奚不问正惊于卞阑珊的转变,只听她好似开玩笑般地又道:“雪这样大,也算是和玄悯兄共白首过,此生无憾了。祝玄悯兄此后修为精进,早日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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