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的时候,殷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因为手抖得厉害,肉还没到碗里就掉在桌上了。纪锦看见了,默默地夹了一块新的鸡肉放到母亲碗里。
殷青抬头看他,他避开了殷青的目光。
没多久,众人就都吃饱搁下筷子了。沈擎宇虽然没吃饱,但这是他第一次到“丈人”家做客,不好意思吃太多,跟着众人一起停筷。
纪锦见状,忙重新拾起筷子给他夹菜。纪君谦也笑道:“小宇多吃点,别客气。小锦特意跟我们说过,你是运动员,饭量比别人大。那么多菜,你不吃完也浪费了。”
沈擎宇心里热腾腾的,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握住纪锦的手,轻轻挠他的掌心。
吃完饭后,碗筷有保姆收拾。纪君谦对沈擎宇说:“小宇,我书房里有几本生理学相关的书,你是运动员你应该懂,你来帮我看看哪本书写得好吧?”
他这番说辞明摆着是想跟沈擎宇单独聊一会儿,沈擎宇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纪锦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由于殷青阴晴不定的性格,他从小就不擅长和母亲独处。
可惜纪锦不能硬把沈擎宇留在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擎宇跟纪君谦走了。
……
进了书房后,纪君谦并没有关门,这样如果外面有什么事他们可以及时出去。
他拉着沈擎宇在书桌前坐下,和蔼地问道:“小宇,我听小锦说,你们在一起已经三个多月了?”
“是的,纪叔叔。”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和小锦在一起呢?”
沈擎宇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爱他。”
纪君谦微微一怔。
沈擎宇笑道:“纪叔叔,您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他的病情吗?”
纪君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是啊……你跟他在一起,会觉得辛苦吗?”
如果沈擎宇轻而易举地说出不辛苦,纪君谦是不会相信的。他比谁都清楚和病人相处的感觉。生活上的磨难其实并不算什么,可病人犯病的时候就像一个情绪黑洞,会不断吸走周围的能量,最终让旁人感到精疲力竭。
这个问题沈擎宇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怎么说呢……生活中没有不辛苦的事。为了对抗病魔,阿锦他自己比我更努力……他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付出得不到回应,他或许会因为辛苦而放弃。可他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纪锦也在很努力地向他靠拢。即使不喜欢他的职业,纪锦也支持他去做;即使无比厌恶吃药,纪锦也每天大把大把地吞服药片,为此备受折磨……还有他们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相互关照和相互支持……
沈擎宇要的并不多。只要有爱,他相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磨难。
纪君谦又沉默了很久。
三个月的时间还不算长,他很担心沈擎宇是热恋期一时冲昏头脑才看轻了自己面临的困境。但他说不出任何苛求沈擎宇的话。
他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好孩子。希望遇到你,是小锦的幸运。”
“我也希望我是。”沈擎宇回头向门外坐在沙发上的纪锦看了一眼,眼神柔和,“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
……
客厅里,母子俩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殷青说:“小锦,你有没有……”
她忽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茫然地重复:“有没有?”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纪锦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剥橘子。剥完一个橘子,他轻轻将半个放到殷青面前。
殷青拿起橘子吃了两瓣,忽然又想了起来。她问纪锦:“小锦,你有没有出现过妄想?”
纪锦摇头:“没有。但我偶尔会有幻听,我会听到各种音乐。”
躁郁症如果严重了,会出现幻觉、妄想甚至是认知障碍,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纪锦还没严重到那个份上。
殷青笑了笑,慢慢地说:“前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一支弓箭,我要飞到世界的靶心去。但你爸爸以为我疯了,把我带去看了医生……”她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
纪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们十楼的窗户上新装了防盗网,显然是为了防止殷青跳下去而装的。也许是艺术家的共鸣,这个话题只是让纪锦感到好奇:“世界的靶心在什么地方?”
殷青摇头:“我只是一支箭,靶心是射箭的人瞄准的,不是我瞄的。我还没能飞过去,所以我不知道。”
纪锦抿了抿嘴,又问:“那你现在还会有这种幻想吗?”
殷青轻轻叹气,似乎感觉很惋惜:“吃了药以后就没有了。”
纪锦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当一只鸟,至少可以自己选择方向。”
殷青只是笑:“箭飞得更快,而且不用自己用力。”
就在这时候,殷青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提醒她吃药的闹铃——因为每天要吃的药太多了,服药后又容易变得健忘,大多病人每天都需要设置几个闹铃提醒自己准备吃药。
殷青走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五颜六色的药盒。纪锦见状帮她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殷青说:“谢谢。”
她打开一个又一个药盒,依次取出七八粒药吞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