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晚回到自己的房间,摸出手机给杜之年发了平安到家的消息。
杜之年似乎是一直在等,沈归晚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杜之年:好,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这样的嘱托不是说在分别临行前,而是在回到“家”之后收到,沈归晚看着那刺眼的四个字,讽刺地笑了起来。
他将手机扔到桌上,从口袋里拿出杜之年给他的现金,一张张抚平边角的褶皱,再一张张夹进词典里。
沈归晚抚摸着字典里鲜红的钞票,指尖颤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苦涩感从身体深处翻涌而上。
沈禄推他出去招待徐总,徐总问他愿不愿意被包养,沈归晚觉得自己不能贱到那个地步。
可现在他刚从杜之年的公寓离开,拿了杜之年的钱,更像出去卖的。
他和沈禄口中的“贱种”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词典被塞回书架,太阳也彻底落了下去,沈归晚坐在床边,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轻轻拉开抽屉,药瓶和相框上的玻璃碎块发出了细微清脆的碰撞声,失去重心的药瓶倒在相框上,遮住了照片上褪色的笑容。
沈归晚怔怔地凝视着那张照片,被冷风吹得几乎没了知觉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抚摸过的触感。
即使过去七年,他的身体依旧记得那双粗糙冰凉的手留下的轻微疼痛感。
母亲的手很粗糙,身体很单薄,却护住了沈归晚一整个童年。
沈归晚碰了碰脸颊,伸手扶起了倒在相框上的药瓶。
他的手指擦过相框粗糙的边缘,细小的木刺扎着指尖,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却不及被玻璃割裂皮肉时的疼痛。
沈归晚扶起盖住照片的药瓶被,照片上母亲的面容依旧遍布划痕。
从破碎的玻璃中,他抽出那张斑驳的照片。
沈归晚的人生是在从未间断的暴力和哭喊中开始的。
他从记事起,母亲的脸上、身上总是带着伤,大片淤青的印记像洗不掉的颜料牢牢粘附在她的脸上,将温柔漂亮的面容变成难看的模样。
淤青随着时间从紫红色变成青紫,慢慢化成淡绿,与肤色融为一体,再重新出现在母亲身上的其他地方。
那些淤青出现的前一晚,沈归晚总能听见母亲在哭,听见鲜少回家的父亲在怒吼,听见陶瓷或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在母亲低头垂泪时天真地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些印记。
那时候母亲的眼里含着泪水,却依旧笑着告诉他,那是父亲画上去的,是象征爱情的印记。
沈归晚信以为真,直到他到了上学的年纪,在校门口见到同学的母亲,看着那一张张干净明艳的面庞,才意识到那是母亲的谎言。
但他没有戳破,年幼的孩子从持续弥漫低压的环境里学会了隐瞒和沉默,学会了保护自己和袖手旁观。
不管春夏秋冬,母亲总是带着帽子,日复一日地低着头送沈归晚去学校。
沈归晚站在学校门口和母亲挥手告别,阳光落在母亲的发丝和睫毛上,镀上了温暖的颜色。
她抿唇轻笑,长满细纹的眼尾隐隐闪着水光。
沈归晚不明白母亲为何哭泣,幼小的孩子茫然地转过身,随着人群走进学校。
母亲从来没有向沈归晚哭诉过任何,哪怕夜里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的眼泪砸在后背,她都一直沉默着。
沈归晚也沉默着,安静地装睡。
随着年岁渐增,沈归晚有了属于自己的卧室。
可隔着单薄的门板,他依旧能听到楼下传来母亲的哭声。
上了小学高年级的沈归晚意识到母亲的生活过得艰难,在她面前尽力做安静听话的孩子。
他不吵不闹,偶尔放学碰到沈禄,父亲的目光也从不在他身上停留。
沈归晚年幼时在家不曾遭受虐待,日子过得不算难熬,可被母亲细心呵护的他却在同学身上感受到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我妈妈说你妈妈肯定是出轨了才被打的,你是不是你爸爸亲生的?”
“有妈生没爹养的小野种。”
课间休息的时候,与沈归晚毫无过节的男同学围在一起,把他堵在墙角,嬉笑着揪住他的头发。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哑巴?”
为首的男生推搡着沈归晚,将他的头按在墙上。
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叫“出轨”,他会对沈归晚说出恶毒的羞辱,无非是学着父母私下的一言一行罢了。
沈归晚第一次听到那个词,他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却能感受到这两个字包含的恶意。
他冲为首的男生挥出了拳头,等老师赶过来将他们分开的时候,那个男生被他打断了一颗门牙。
男生哭嚎着,老师愤怒地训斥沈归晚。
沈归晚冷漠地看着老师,将男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师瞬间收了声,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
他嘴唇蠕动着,半晌撂下一句“请家长”就带着受伤的男生走了。
那天下午,沈归晚站在办公室窗外,看着母亲低头向男生的母亲道歉。
对方颐指气使,母亲低声下气,酸涩的疼痛在沈归晚小小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回家的路上,一向会问功课的母亲沉默着,牵着沈归晚走过清冷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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