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明雪道:“睡了这许久,现下睡不着,教主自便,我再坐一会儿。”
温离的目光投向他面前那盘行进大半的棋局,一望之下,甚是眼熟,又看了几眼,才恍然道:“这不是我先前给你看的那盘珍珑棋局?”
霜明雪点了点头:“这盘棋花五聚六,复杂无比,我参详许久,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此罢了。”
温离将黑白两路细细端详一通,开口道:“不然,先前那盘棋劫中有劫,处处见伏,最大的这片,白子两处真眼皆被堵住,已入十死无生之境。你稳扎稳打,靠着一丝活气走到现在,已有一争之力。”他于棋道也算是个中高手,一见之下来了兴致:“陪你玩玩?”
霜明雪眸光一动,将盛着黑子的棋钵推了过去:“教主既开了口,不战岂非不敬,请。“
灯烛彻夜长明,寂静寒夜之中,棋子落坪之声始终不曾断绝,及至天色微曙,房间里才传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只见棋盘上黑白纵横,棋布错峙,只余四处空缺。黑子占尽的先机,在白子步步紧咬之下,逐渐耗损殆尽,只是白子先前负累深重,纵然不惧生死,悍然相搏,却也只拼出一个不胜不败的结局。
温离见他一味看着棋盘,似有不甘,轻声安慰道:“这盘珍珑棋局空置三十年,人人皆言败局已定,你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下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霜明雪轻轻舒了口气,苦熬一夜,他眼睛有些发红,但神情却是异常平静:“不错,有不败之局,但无两全之事,只要乾坤得转,那一子胜负,本也不怎么要紧。”望向温离,沉声道:“这一局,承蒙赐教。”
温离尚未理清他话里的头绪,辅教长老的催促之声又在门外响起,直将此间温暖的氛围打破。温离心生不悦,但他既有了决定,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耽搁拖延。事关重大,为免走漏风声,只点了五十名高手护卫,并左右护法二人前往,霜明雪自然也在其列,为免路上再生意外,将毕方也一并带去,方便照料他。
俞青子留镇教中。他昨日还为取剑之事与温离针锋相对,今日事成,相见时又已恢复到往日的和蔼面孔,见他扶霜明雪上马,好言相劝道:“此去说不得有些险阻,霜堂主大病初愈,万一遇到危险只怕难以应对,不如一并留下吧。”
温离最烦虚伪奸猾之人,冷冷扫了他一眼,说出口的话大有直斥其面之意:“有本座护着他,能有什么危险,真有那不长眼的,也先得问问本座手中剑答不答应。”
俞青子讪讪一笑,道:“教主爱徒情深,事事都要提携,想必日后是要对霜堂主委以大任了。”
温离挑眉望去:“俞长老以为呢?”
俞青子牙根轻咬,噙着那点假笑朝霜明雪望去。
霜明雪大半张脸隐于风帽之后,寒风拂来,吹的风帽边白色绒毛颤动不止,露出一点无从窥探的真容。
俞青子蛇一般的瞳仁微微缩紧,有一瞬间,怨毒之色已从那双眼睛里迸出来,但他旋即将情绪收拢住,预备再问上两句,游向之忽然不耐烦道:“准备的差不多了,教主早去早回,吾等在此静候教主佳音。”
温离微一点头,沉声道:“出发。”
藏剑图所指之处并不算隐蔽,只是出了魔教,需得穿过一片密林。传闻林中有恶鬼,因而少有人烟。落叶积了二尺有余,马蹄陷入其中,难以前行。不过这一行人轻功绝佳,弃马而走,如疾风掠水,无丝毫阻碍,至于霜明雪——他大病初愈,不宜运力,便由温离揽在怀中,如携珍宝般抱了一路。
到达地图所指之处,已是深夜。眼前四面环山,崖高千仞,浑如一个无顶丹炉一般,连风息落入其中,亦被此间阴暗吞没,化作几声鬼哭般呜咽。唯有明月不惮此间愁苦,自高天之上,投下几缕皎洁的银光。
左护法“啧”了一声,惊讶道:“这里……好像是我教从前的祭祀之地。”
据闻数代之前,圣教祭祀之时曾遇天灾,山崩地陷,死伤无数,险些动摇一教根本。当时的教主视此处为大不祥之地,就此弃置不用。葬身其间的教众尸骨难以寻觅,为免他们英灵被扰,往后二十年,不许外人踏足,日子一常,惹出许多诡谈异闻,之后更无人敢来了。
孤寂百年有余,如今此间当真成了一片只闻风嚎的死地。
温离一身人命官司,最不惧鬼神报应一说,念及霜明雪年轻识浅,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嘱道:“若是怕了,就跟紧一些。“
霜明雪眼中阴郁沉凝,竟比这遍布尸骸的人间死狱还要暗上几分,然而一缕月光落下,那双点漆似的眸子,又明如荧星一般,他不动声色道:“有劳教主。”
依照地图所示,藏剑之处正是从前祭坛之下,只是地裂之后,原址已不可考。左护法博闻强识,依稀记得教中设置祭坛之时,向来有暗设伏道的习惯。温离打了个手势,几名探马出身的护卫无声而出,鬼影般散入群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刺目的火芒冲天而起,天地为之一亮。温离遥遥望向引星落下的方向,低声道:“在那里。”
这暗道设于一天然洞穴之中,一扇石门隔开里外,石门当中有一狭长孔洞,不知留作何用。温离微一点头,其中一人便转动机枢,将石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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