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走得这么着急,明明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问凌风,再不济也该为周睽说几句话,看看有没有转圜余地。
但他只是单纯地做不到这一点。
澹宁走得很快很急,一离开远祭台就破空消失,再出现时是九陌城最外侧僻静无人的街巷。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人魔双血必定魔化,这是一生下来血脉中就写着的谶言,他再怎么努力也更改不了。
明明知道很可能就是这样,可是还……
他接受不了。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水中望月吗?
澹宁用小臂撑着墙,低头发出被压在喉管里断断续续痛苦的低吼。
自长大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他曾经一直努力地坚信着,欺骗自己只要能忍受住无尽的痛苦,就一定还能看见这个世界上的阴晴晦朔和喜乐冷暖,一定能远离魔渊里的黑暗,可以不再忧心于挥之不去的魔族阴影。
可这些原来都真的不存在。
魔化……无非是主动把神魂交付魔族,或者人族血脉被吞噬殆尽后变成魔族而已。
他本该知道这一点的。
在更早的时候,在独空寺半魔化的那一次,在丁弘追着他谩骂的时候,或者在之前的每个睡不着的朔日。
在把神魂与血脉注入玉佩,打算将它送给周睽的那一个晚上。
他早就知道的。
澹宁弓着上身,把手腕咬在嘴里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身子却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泪流满面。
哪怕时间能再多一点也好啊……
三年,他真的撑不了更久了。
不,也许到不了三年。
他还曾经希望能和周睽有一个小院子住在一起,不需要那汪灵泉,只要能每天看到朝阳与晚霞他就会很满足。
魔化了,母亲会对他失望吗?
他的一生绝大多数时刻都在孤寂与忍耐中度过,扳着手指计算不由得希冀何时会降临,一步步毫不退缩地向前走。
做这一切他心甘情愿又毫无怨言,只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很累,又很荒谬。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魔渊里下雨了。
澹宁没有抬头去看,也没有用什么法术,只是闭着眼睛让泪水继续沾湿脸颊。
这样也好,起码回去的时候全身都会很狼狈,不会有人猜出他在这有多么丢脸。
又过了半刻钟,澹宁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他哭得有点累,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难过了。
他在墙边站了一会,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随后有些愣怔地看着抬起来的手臂。
雨已经下了许久,他全身却都是干的。
他身体周围围绕着一个近乎透明的保护罩,下落的雨滴触碰到它,纷纷向四周弹开。
澹宁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玩意,完全不敢想象加罩子的人已经在周围看了自己多久。
他怎么能这样?!
澹宁长吸了一口气,气恼地开口喊人:“周睽!”
周睽从街道的转角走出来,轻叹道:“我在……”
“你……你在这里,”澹宁语无伦次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看了多久了?”
周睽自觉理亏,走近想过来哄人。澹宁见状立刻蹬蹬退了两步,用还有点潮气的眼睛瞪着他,大有他不说清楚就不放过他的架势。
“我之前收到消息,你和凌风去了远祭台,”周睽斟酌一番,“远祭台是九陌城的要地,我担心你便过来找人。”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澹宁面前晃了晃,是澹宁之前给他的玉佩:“找到你之后,你已经……我不太方便出来。”
“有什么不方便的,”澹宁支吾了一下,别扭道,“不过我刚刚那么……”
他说不出话,偷偷找地方哭却被人看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就算是面对周睽,他也是要脸的。
“我怕出来了惊到你,”周睽用手安抚地贴上他的脸颊,拇指在澹宁还泛红的眼角抹了抹,“你也的确需要找个口子宣泄一下,不要总是憋着。”
澹宁把脸在周睽手心里蹭了蹭,觉得莫明的心安,他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我平时不这样……”
听到这句话,周睽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随后在澹宁略显茫然的目光里温和道:“我知道。”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又补充道。
澹宁其实有点累,他没什么心思去回应周睽的甜言蜜语,很快想起了其他事情。
“你怎么又出来了?”他顿了顿道,“凌风那边,我……”
“不用说了,”周睽轻轻摇头,“我大概能明白,回去你再慢慢讲。”
他说:“凌风虽然对我不满,不过局势今非昔比。他现在不想对你用武力,反而想跟你亲近,顾忌这一点,他就不会对我出手。”
“但是还有噬心铃,”澹宁皱眉,“你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没有了。”周睽说。
澹宁:“什么?”
“没有了,”周睽微微一笑,“沈冥和凌风父子阋墙,我当然要趁机捡点便宜。凌风自以为有噬心铃,对我的容忍程度会大很多,例如我今次出来,只要不做得过分,他就不会追究。”
澹宁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出来:“那你现在岂不是不用担心?”
无论是沈冥还是凌风,他们加在周睽身上的限制都已形同虚设,只要周睽愿意,随时可以抽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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