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硬要说,他倒不是怕他哥打他,他只是单纯得,不能接受在别人面前挨打。
可他大哥老爱杀鸡儆猴,哪怕没有人也要制造出人,譬如现在。
“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去招惹陆逸他哥。”
“不错,跪下。”
这是他挨打前的一整套流程,接下来自己只能忍着疼痛,咬牙坚持竹鞭拍打在他后背的痛苦。
在例行挨完打后,他哥却一反常态停在他面前,他大哥有张薄唇,抿起来的时候整张脸显得过于严肃,笑起来又有点甜,可惜自父亲死后,他们就很少见到大哥笑过了。
那场葬礼过后,他大哥担任起了当家做主的重担,家中事他事事都要关心,就和第二个爹一样。不同的是这位爷是个严爹。
陆忧其实很怕他大哥,他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晚才能当家做主的一个,也就是说他是要被他大哥揍得最久的那个。
此时他看见他大哥嘴巴一张一合:“明天去给你那个同学哥哥道歉。”
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
陆忧一瞬间蔫下去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搁那群非富即贵的狐朋狗友里也是山鸡里的凤凰,怎么非得和这不识好歹的野白莲杠上了呢?
但无论如何,他也只能照做。
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提着他大哥给他塞的苹果鲜花,来赔礼道歉了——虽然一开始他只是打算把东西放下后潇洒离开。
昨天他其实没怎么看清陆逸他哥的脸,他对陆逸的怨恨已经到了恨屋及乌的地步了,当天开门又正好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拳,更是惹起了怒火,头晕眼花间只影影约约看见一个面色苍白、形态消瘦的人拄着拐杖朝他走来,连样貌都没看清。
昨晚更是如此,大晚上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他能看清人脸才见鬼了。
世事无常胜有常,他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陆忧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才从刚刚的失神中回过神,他确实有无数的话想说给父亲听,但他明白,眼前这个和父亲有着七分相似的人并不是父亲。
于是他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将手上提来的苹果和鲜花放在床头柜,又想伸手替他将靠在身后的枕头放好,陆续意被他一系列的动作整蒙了,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低头思索间,陆忧握住了他的手,温暖而湿热的掌心,一如许多年前,陆续意第一次牵起那个名叫安安的小孩。
第7章
陆续意怔了一瞬,还未好好感受余温,就见少年起身目光扫视四周,从角落翻了个椅子自顾自坐下。
之前还骄傲不羁的脑袋压得死死的,零碎的发尾也掩不住耳垂的微红,他从一旁的水果鲜花篮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小刀抵在苹果皮上来回刮擦。
陆续意听见他别扭道:“你、你别误会,是我大哥逼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你别想太多了……”
小孩紧张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结巴,陆续意觉得好玩,唇角的笑不自觉勾出来了。
他又像之前哄小孩一样柔声道:“嗯,我相信你,你一定是因为被大哥逼着才不得不来的。”
“那是,你看我什么时候低过头?”
陆续意点头:“确实,你从小就这样。”
他将手搭在小孩柔软蓬松的发顶,轻轻揉搓。这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动作,摸小孩的头发就和撸猫一样,毛茸茸的毛发扎在他的掌心,猫和小孩都是乖巧的,一哄就开心了。
这招百试不厌,哪怕在他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只要回到家,不论多晚,家里的四个孩子总是齐齐端坐在门口,脑袋凑过来,他得一个个摸过去,这群小孩才肯扭头去睡。
他曾振振有词和他发小说,这是他家的传统,从他妈传到他身上,再从他传到这群小孩身上,说不定之后还得继续传下去。
他发小和他说,这只是孩子们对他保留的依恋罢了,和传统搭不上什么关系。
他发小为了验证这一点亲自给他演示,手掌摩擦过这群小孩的头顶,除了老大礼貌性拒绝了,其他几个好似得了什么癫症,个个摇头晃脑着抵抗。
发小摊了摊手:“你看,他们只听你的。”
陆续意笑得不能自己。
他清楚得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的小孩却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毫不怀疑,哪一天他不在家了,这群小孩也能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后来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那样,他们确实把自己养活了,却也与他理想中的产生了偏移。
出神的时间久了,等陆续意回过神,发现一个削好的苹果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个奇形怪状的苹果,陆续意余光瞧见垃圾桶里那些厚厚的苹果皮,抬头瞥了一眼陆忧。
陆忧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辛辛苦苦削了半天苹果,就等着他吃下去呢,他哥说了,他来赔礼道歉一直得到病人自愿吃下他削的苹果。
他满怀期待得看着陆续意,眼里的星星都要冒出来了。
陆续意苹果递到嘴边,刚贴上又停住了,他想起什么,扭头对陆忧道:“今天是几号?”
他记得陆忧的生日是在秋天,他醒来的日子也是秋天,屋外是满天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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