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肉当然不能随便乱吃。
郁衍厨艺是不佳,尤其在干儿子的烘托下堪称糟糕至极,但商应秋有时去灶房做菜的时候,他也常常用眼睛观摩,耳濡目染,多少是比以前有进步的。
找来粗细适中的树枝,串好肉,切出几道深痕,这样烤里头的肉才熟得快。
“好了,快吃吧。”
小孩手紧抓住树干的两端,半天不动,脸上一点花哨的表情也没有。
郁衍就纳闷了,怎么这是,之前那如狼似虎的劲儿呢?
是自己烤的太差么?但他尝了下,除了几块烤糊的地方外,也还是能入口的啊。
很快,郁衍就明白过来小东西这哪里是斯文。
小孩只是反应慢了一拍,直到那一缕缕了的香气送上鼻间,他单薄的身体像没法消化下这股浓郁的香气,半晌才缓过气。
郁衍还是头次看到有人这种吃法:小东西先一口口,把肉上散出去的热气全吸干净,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用牙撕下一小块肉。
他凶狠狠地盯着上头那杯烤出一层油光的肉,油光混合着火光,又折射进那双小而冷眼瞳里,勃勃生辉,生生不息。
郁衍心中叹了口气。
小可怜的。
在扫雪堂里,他接触过的孩子,哪怕是家境最不怎么样的那几个,也是衣衫干净,吃得饱穿得暖的,没担忧过生存,都是同龄人,但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让郁衍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顿涩的怜悯。
等出去时,这孩子也得顺手安置一下。
这个年纪,还是应该多读书的。
他摸了摸小东西刺刺的小脑袋,昨天他实在忍受不了臭味,找了个溪沟硬是给小孩洗了澡,用芭蕉叶扇干,结成一团解不开的就割断,反正现在天气还不冷,短点也没事。
就算丑,也还是可以丑得精神些。
郁衍:“你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咋们慢慢吃好不好?”
不知不觉,他用上了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话的语气。
无奈之下,总有纵容。
这话中的温柔,让小东西嘴嚼食的动作,不为人察觉的顿了顿。
掌下发丝凉滑冰顺,手感颇好,郁衍也就顺便多揉了几下:“以后哥哥带你出去,外头还有好多好吃的,比这好吃百倍的都有,等哥哥病好了,慢慢来,慢慢吃。”
余烟在夜里渐渐散去。
郁衍望着穹顶那抹朦胧的月色,静谧的夜晚,无法安抚他焦躁的心。
还是走不出去。
他现在内力还是没有,但气力好歹恢复了不少,所以他等小孩睡着后,开始去寻找出路。
但奇怪的是,这片山林不仅杳无人烟,还像被设了屏障一样,只要他走到边沿某处,浑身就像被撕碎了一样痛不欲生。
那束光,好像活生生的将他困在了这荒芜之地上。
一想到干儿子、还有那几百个即将被上祭坛的小孩,郁衍这心犹如万蚁啃噬,没有一刻安宁。
无奈下,他用动物的血做墨,用身上的衣服做纸,写了求助信,托小孩送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东西现在有吃有喝都指望郁衍,所以平日还算听话,但他话依然很少,几天都可以一语不发。
不说话,不代表小孩没好奇心。
郁衍手指沾血写的时候,他就蹲在一边眼也不眨的看,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
郁衍一一解答了,他知道小东西戒备心重,所以只是问:“谁给你搭这个棚子的,是你爹娘么?这山里你见过有别的人出现么?”
这山上虽然没有猛兽,但危险也不少,这孩子不可能一出生就在这儿。
棚子里还有一些被褥,锅碗等生活用具,看用料都不差,可见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
他现在不指望小孩能把信送出去,但求有别的人能过来。
小东西蹲在地上,按照郁衍写的自己在地上瞎折腾,专心得很。
“外头不好。”他说:“很多坏人,不能让坏人发现我们。”
郁衍:“……”
好说歹说,千哄万承诺,小东西才肯带上布条,出去找人。
走远了,远到看不到暮春的身影,也看不到棚子的,小孩左顾右看,谨慎的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翻出那块血布,仔仔细细阅读起来。
上头的字,不大,但字迹端正,很容易辨识。
是的,他识字,而且最近,暮春他又教他认识了很多新字新词。
以前阿娘一直说,人要活下去,就得谨言慎行,乱说话会被人拿捏住把柄。
虽然没上过学堂,但阿娘教他的字,他其实一直都记在心里。
他来到的是山势较高的一处山坡上,天高云稀,从这个地方,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山下一片延绵朱楼碧瓦。
那里有人,坏人。
暮春问他有没有人上山,他说没有,其实以前是有的。
以前会定期给他偷偷带吃的管家,已经好久没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骗了人,也不觉得说谎有什么不对——
山外很危险,绝不能下去,这是管家叮嘱自己的话。
母亲与管家,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他也信赖过的人,但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他不想失去这世上唯一会对他温柔的人。
小孩挖开洞,把那块布条折好,埋了进去,填好土,踩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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