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听说村人要用魔族混血小孩血祭,他心里便一阵发寒。人类恐惧魔族,连带着对有着魔族血统的混血也厌恶憎恨。魔族混血在中原没有任何地位,在俗人的世界中会被驱赶奴役,在修仙界则会被当作炉鼎或药人。
但出生无法选择,稚子何辜?且不说人魔的自由结合本就不是什么罪孽,即使一方或双方有罪,也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古青桥怒火中烧,脚下急掠,片刻便到了街口,却突然刹住了脚步。一道身影斜靠在路口的墙边边。古青桥直觉警戒起来,抬眼看向那人。来人黑衣劲装,薄薄的衣料包裹着矫健的身体,一腿伸直,一腿略弯斜倚在墙上的姿态,更显得他腰细腿长。脸上虽然蒙着布巾,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像盛满了万千星辰,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阿沄……“
“去小石村?走吧!”
沐夕沄不常穿黑色,但今晚的一身黑衣,竟让他带上了一丝平时难以得见的魅惑。
古青桥眼中有些发热,看着前方追云赶月的身影,满腔的怒火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小石村在山海城东南,是一个聚居着百余户人家的渔村,村民多以打鱼为生。村边的海滩上,停放着一艘大船。纸糊的船身通体洁白,大小上与真正的船只无异。几个村民在一旁来回走动巡视。
距离大船不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
“求求你们,放了枫儿吧,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年轻妇人跪在两个渔民身前,不停地恳求着。
“什么孩子,那是魔族孽种!“其中一个渔民手持渔叉,怒声喝道:”自从这个孩子出生,咱们村子里就没有少遭灾。这两三年,已经有几户人家遇了风浪,还有好几个青壮年病死。那杂种就是个祸星!“
另一人则阴阳怪气道:“郝娘子,平日你在村里不是谁都看不上么?咱们村里那么多年轻人向你家提亲,你都拒绝了,自己却挑了个魔种做丈夫。如今他丢下你们不管了,你还养着他的孩子作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妇人喃喃辩解,接着又磕起头来:”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孩子吧!“
那两个渔民不耐烦了,一脚将妇人踢开,威胁道:“明天就是咱们村的“送王船”了,为了这次祭典,全村人拼上了一年的血汗,明天便要把你那魔种放到船上一起送走!赶快给我滚,要不然,我便请示村长,把你们一家都赶出去!“
说完,他唤来两人,将那妇人押回村去。
沐夕沄与古青桥悄悄绕到纸船后方,地上放着一个铁笼子,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蜷缩在笼内。那孩子一头红发,小脸上还留着泪痕,虽然闭着眼睛,小小的眉心却紧紧拧着,在睡梦中不安宁地翻动。
一股熟悉的痛感袭来,古青桥闭起了眼睛。
黄沙、戈壁、铁笼。几个孩子靠坐在笼内,粗粝的风沙吹过他们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和身上凝结着鲜血的伤口。
西域的大肚子商人高声笑着,指着笼子里的孩子大声说:“来看看,都是些带着魔血的杂种,身强体壮,带回去随便养活,随意处置。“
一只枯槁露骨的手扳过九岁男孩的下巴,像看牲口一般将他全身检查了一遍,带着兜帽的男人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古青桥,青桥,古哥哥!“耳畔传来焦急的叫声。
古青桥眼光发直,全身打着冷战,上下牙齿磕得嗒嗒作响,全身都僵直着。
他直觉应该醒过来,却怎么也回不了神。
心口传入一阵温暖的灵力,让他稍微能控制了一些。古青桥一口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中弥漫开来,痛感刺激了心神,人慢慢清醒过来。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村后的一排空房里,沐夕沄一手扳着他的肩,一手抵着他的胸口,正为他输送灵力。
“没事了,我没事了。“无力地握住沐夕沄的手,不让他再浪费灵力,古青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颓然把头靠在沐夕沄的肩膀上。
沐夕沄的身体一阵紧绷,就听见耳边古青桥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借我靠一下,就一会儿。“
沐夕沄点点头,犹豫着伸手,在古青桥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片刻后,就见古青桥站直了身子,那双比中原人更深邃的眼睛还闭着,稳了稳才睁开。
沐夕沄看着他的眼神回复清亮,松了一口气,却突然看见那双眼里升起一点茫然。怕他又要发病,沐夕沄赶拿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低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古青桥思索了片刻,眼里竟含了一丝笑,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咳,咳……没什么。”沐夕沄呛了一下,被烧到似地甩开了手,脑子里兵荒马乱,支吾地问道:““现在怎么办,去救那孩子吗?”
“不,回客栈去吧。”
“不救了?”沐夕沄十分奇怪。
“不是,明晚我们再来。”
略一思索,沐夕沄便想明白了。
小石村的渔民早已认定那孩子是导致灾难的源头,若此时将孩子救出,那对母子也不可能在此地生存下去。况且送王船耗费了渔民大量的心血,若因为此事导致了仪式失败,这村里的渔民甚至满山海城的人都会因担心祈福失败,来年遭灾而起民乱。众人观念一时间难以扭转,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地迫害混血者。要救人,只有等王船下了海,再悄悄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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