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敬不习惯这种过于沉默的氛围。
“你不开心了?”
纪弘易猛一抬头,像是突然从白日梦之中惊醒,然后才抿了抿嘴唇,说:“没有。”
“要是你不喜欢拳击,以后我们就不练了。”
“我没有不喜欢。”
“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是怕把你打疼了。”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别担心了。”纪敬摆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你的拳头太软了,都没有劲,想把我打疼还早着呢。”
电梯门向两边缓缓推开,纪敬率先跑回卧室,拿过消毒纸巾将拳击手套擦了两遍,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
管家注意到纪弘易的情绪有些低沉,“您还好吗?”
“有点累了。”纪弘易弯腰换上拖鞋,“我先上去洗澡了。”
“我去为您放水。”
“我自己来就好。”纪弘易将手套递给他,“帮我擦一下吧。”
管家接过手套,看着他扶着旋转楼梯爬上二楼,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之后。
纪弘易独自走进浴室,设置好水温后拧开水龙头,向浴缸里放水。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冷汗早已打湿额前的发丝,让他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额头上。
他反手锁上房门,然后才脱掉上衣,对着镜子侧过身,屈起右手手臂,将手掌轻轻盖在自己肋骨上。
这是他刚刚打到纪敬的地方。痛感已经消失,模样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仿佛一个爆破前的泡泡,太阳照射下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迷幻色彩,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的世界并不是灰白一片。
他对着镜子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视线仿佛能够穿透过皮肤,看到交错的细密血管。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告诉我。”
“不需要。”
纪弘易弯腰在浴缸旁边的木凳上坐下,他正要脱下运动短裤,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只小腿上已经泛起了淤青。
以前纪敬告诉过他,淤青不是个好征兆,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疼痛。
他将一只食指指尖按在淤青上,好似一位在摸索皮肤纹理的医生,接着用力下压,直到在指尖下按出小小的凹陷。
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朝失控的深渊滑去,就连他的体征圈都比他更早地预知到了危险的到来。
两人围着沙袋乱打了几天,兴奋劲过了之后纪弘易就请了教练过来。同学们在背着书包钻研造福世界的法子,他们却躲在健身房里“互殴”。纪弘易似乎对这项危险运动越来越着迷,有时候课程结束了还要拉着他再练一会儿。
他们练完拳后经常累到浑身脱力,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谁都爬不起来。纪弘易的体征圈闪烁着刺眼的黄灯,它以极高的频率跳动着,似乎比周围成年人的都要快,好像随时就会变成令人胆颤的红灯。
纪敬发现他出手越来越重,可是他不想打消纪弘易的积极性,他认为这是训练有成的表现——现在纪弘易跑起步来比刚开始要快多了,出拳时速度也不慢,偶尔还能预判到纪敬的动作,闪躲后补上一拳。车祸后医生曾经建议纪弘易不要剧烈运动,现在看来他的身体情况似乎恢复到比车祸前还要好。
纪弘易不知道的是,纪敬从来就没有使出全力,尤其是在他有一次失手打在自己的鼻梁上后。
由以往的亲身经验来看,纪敬知道鼻梁是面部非常脆弱的地方,就算没有骨折也免不了痛到眼眶发红、泪光盈盈。纪弘易却只是揉了揉鼻子,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要和他继续比拼。
他不得不更加克制。纪弘易和他不一样,他会喊痛,纪弘易却不会。
他不想看到纪弘易受伤,尤其不想看到他被自己弄伤。他只有一个愿望,他希望纪弘易平安。纪弘易戴上拳击手套的时候,眼神里会流露出少见的生机,那些浮动的、难以言状的生机随着他出拳的速度偶尔迸射出来,却又转瞬即逝,犹如乍现的火光。
有时候纪敬站在他对面,看到他清亮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时,就会控制不住地幻想着,这些高昂的肾上腺素都是他带给纪弘易的。这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快感,仿佛他已经成为纪弘易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几分之几。
只不过那时他尚不知道这些闪烁的黄灯、紊乱的心跳、以及生机蓬勃的喘息和笑容,全都基于他的痛楚。
第16章
九月初,盛夏尚未结束,假期却到达了终点。学校的老师们一直都知道纪弘易的身体情况,车祸之后更是对他父母的请求给予了充分的理解。他们表示:如果纪弘易愿意,他可以一直留在家中上网课——当然,学校会永远欢迎他的回来。
学生们陆续回到学校,纪弘易的存在感则被局限在电脑屏幕的一角,无线耳机里时常传来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有时候音调高得略显刺耳。
纪敬面上表示同情,实则暗自窃喜。他刚来到家里时,白天经常连纪弘易的人影都见不着。纪弘易在他起床之前出门上课,往往等到夕阳西斜才从学校回来。纪敬成天和那位不苟言笑的管家呆在同一屋檐底下,差点就要被逼出刻板行为了。
好在现在纪弘易同他一样成了笼中的雀鸟,两人相互为伴,经常隔着透明的防弹玻璃想象地球之外的光景。到了需要应付学校课程的时候,纪弘易便会叫上纪敬一起去大厅。有时候纪敬嫌管家碍眼,又会借口回纪弘易的卧室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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