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若悬河的荒唐话,一字一句犹如滚滚潮水,惊涛拍岸般打在迟肆脸上。
他当时夸下的海口,如今一个字都圆不回来。
“唉,”齐孟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仙君真人的神通,我们凡夫俗子无福消受。”
她朝迟肆扬了扬下巴:“怎么样,你走不走?”
迟肆已经完完全全被她恶意曲解成了一个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游方术士。
道藏一事,无论他怎么说,都只能是越描越黑。
他确实把真的功法给了齐季。
可他的确没办法证明,那些都是真的。
能入道的人,万中无一。这些东西对寻常凡人来说,根本无用。
“不,走。”他嘴角扬起一抹诡艳笑容,倾城绝世得宛如画中幽冥鬼魅。
那些人不相信又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他恣心随性,为所欲为,谁能奈何得了他。
“好。”齐孟并不打算再对道藏一事纠缠不休,“那我再问你第二件事。”
“你不走,你和阿季就会一直被隐逸阁的人追杀。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迟肆冷笑。
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过了。若是齐季真离开隐逸阁,他求之不得。
他可以和齐季披日月踏星辰,纵横天涯,享尽世间风月。
齐孟听了他的回答,点点头:“嗯。这想法是不错。我有时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迟肆,这是阿季想过的日子吗?”
迟肆猛然一震。阿季想过什么样子的日子……
他……从未问过。
“你不知道是吧。”齐孟面色平淡,并没表现出之前的讥嘲,“我告诉你。”
“你是不是认为,隐逸阁的杀手都是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想法?”
“阿季不是。”迟肆道。
“对。”齐孟对这句话非常赞同,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对隐逸阁的看法如何。我也不关心。但我得告诉你,隐逸阁并不是世人眼中所见的那样,只会做情报和人命的买卖。家主和我们,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你以为阿季在隐逸阁这么多年,和家主一起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坚定:“因为家主想做的事,也是阿季自己想做的事。”
“隐逸阁到底想做什么,你不用管,这和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我们用了很多年时间,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和阿季才认识多久?你凭什么让阿季为了你离开隐逸阁?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加重了一点语气:“阿季若是离开,就意味着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所有心血付之东流。换做是你,你甘心吗?”
寒风低啸,吹出褐枝晃动的枯响。
小巷内脚步匆忙,恰逢几个学童蹦跳着走过,欢快的稚子童音背诵着今日新学的诗篇:“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欢歌笑语由远及近,又从近走远,最后消失于无声。
院内一片寂静,似乎能够听到雪化的幻音。
迟肆修长如竹的身形挺立在院中,沉默出一种垂头丧气的颓败。
他一直有着自己的宿愿和抱负,并为之竭尽所能倾尽全力。
即便现在,仍然走在自己的“道”上,未曾偏离和停歇。
他曾有一个毕生心愿,在遇到齐季之后,变成了两个。
而这两个,并不冲突。
他寻得了世间真爱,可以和至爱之人携手同行于他的“道”。
那么阿季呢。
阿季的心愿是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之前他们去逢山村的路上,谢观柏曾经问过他们各自的愿望。
他还记得谢观柏的心愿,那个朝露般的少年,想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豪侠。
他也依稀记得谢观河的回答。老谢无私无畏,无欲则刚。
可阿季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忘了。
他从来就不知道,齐季想做的是什么。
阿季总是说着,他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可这恰恰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有己”,才不能“由己”。
齐季是他此生至爱,若是阿季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自己会不遗余力去帮他。
阿季和自己在一起,会和一直以来的心愿背道而驰?
自己会成为阿季的阻碍?
……怎么可能。
……他这么厉害,他天下无敌无所不能……
清朗嗓音因为阴沉而染上轻微沙哑:“阿季他,他想要什么?”
……他都能给。
“哈。”齐孟淡笑了几声,飒爽凛冽的嗓音语调平稳,昭显着堂而皇之的讥诮
“我们这些身无仙骨的凡夫俗子,能有什么步月登云的青云大志?不就为着那点凡尘世俗的滔天权力,荣华富贵么。比不上你们这些追寻乾坤大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仙师。”
“你看破红尘淡泊名利,摧雷山庄的少庄主不想当,要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市井百姓,”她嗤地一笑,“阿季他文稻武略,也要浪费一身才华,一生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陪你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你到底算个什么?”
悠云忽然飘过,挡住了绚璨的如柱天光。
天色瞬时一暗,迟肆艳亮的眉眼也融进一层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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