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被禁灵线逼到眼前的时候,逼问了林炽一百零八遍:到底什么能补破法?
其实根本不用逼林炽,他早该知道答案。
他是亲眼看见项荣怎么化入三岳山、变成灵山“十全大补丹”的,而破法……是仿造灵山所做。
澜沧灵山危在旦夕时,选择了自断地脉,宁可变成南矿也要保全自己。如今几大灵山都摇摇欲坠,它们狗急跳墙,会怎么驱使那些名为“圣人”、实为提线偶的蝉蜕呢?落入化外炉里的不是昆仑掌门也会是别人。
每一座灵山都有蝉蜕,隐骨虽然得到了古铭文,但到底没有越过蝉蜕关。隐骨对上灵山,可以说是旗鼓相当——这道理很简单,就跟奚平在南阖半岛利用澜沧山,耍小聪明暗算侍剑奴一样。
周楹自己就那一壶醋的修为,画符未见得有潜修寺没毕业的备选弟子利索,独属于他的唯二撒手锏——心魔种和化雾神通,他消失在无间镜中之前,都留给了奚平。除此以外,他能亲自办到的事非常有限,最后那段时间,几乎都是扔个要求,溜奚平去办。
他在试探人世间边界的时候,所有的猜测几乎都是奚平经手验证的。他留下的局面,所有用得到的手段和资源,奚平都应该比他本人更熟悉才对。
只是……“应该”。
一人多高的化外炉心火面前,奚平没有松一口气,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奚平确实没有道心可碎,可也不是无欲无私的清净道。
一直以来,他独自面对着道心真相,自以为知道,其实始终不愿意面对:他的师与友,除了阿响大小姐他们这些后辈,几乎全都是有道心的。
“坏道心”窥见深渊而碎,“好道心”难道就能独善其身?
况且给“道心”分好坏,本就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在星辰海底将林炽推出化外炉,会在言谈中刻意将自己隐骨与普通道心分开,仿佛人与道心相悖只是他一个人的特例——
他假装自己只要守住了天下太平,智计足以摆平正邪两方,仙凡两边他在意的人就都能各自安好;假装奚悦只要不接他这被迫清醒的“不驯道”,就能像他憧憬中真正的“仙人”一样一直走下去,长成个不虚伪的圣人。
只要金平繁花不败,飞琼峰小木屋里火堆还烤着松子与栗子,他愿意彩衣娱亲,让母亲带着小丫头们在他身上手上抹三天都洗不掉的蔻丹,愿意种花锄地甩一身泥,扫完雪再修房顶,他愿意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哪怕他天生就是个拈轻怕重又资质平平的纨绔。
昆仑掌门以身祭炉,禁灵线扩充六百里,隐骨不会善罢甘休,灵山不会坐以待毙,这只是个开始。
有道心者无善终,不管那是一颗多么澄澈、多么超脱的道心。
已经在歧路上的,从来不止他一人。
“奚……太岁?”赵檎丹半天没等到他的回音,从奚平异样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点不祥。
树身里的太岁琴飞出几个单音:派车。
赵檎丹一挑眉,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各门派蝉蜕都在峡江边,立刻清路,找到他们。派车、最快的蒸汽船、腾云……腾云蛟恐怕不行,铁轨经不起折腾,应该都断了。”奚平飞快地说道,“把他们送出禁灵线,越快越好,隐骨一时被禁灵线荡开,损失六百里的转生木,必定会趁这机会冲那几座灵山下手,快!”
让他们走,去平叛,去正面砍转生木,比被断尾求生的灵山当成“尾”强。
他师父、林炽和闻斐都在,奚平近乎恐慌的地想:别去看化外炉,别去看道心——
然而升格仙器是新东西,主要是给没有筑基的南宛防御外敌的,大批赶制出来的都是火炮或者护具,升格车船数量很少,陶县这种进出灵石不方便的外国地界没备。
方才禁灵线外全被转生木占满,驻军和陆吾一直在后退,峡江附近早没人了。对通天彻地的大能们来说,从峡江岸边看奚平不过咫尺,这一禁灵,车马却不知要跑多久——尤其汽车需要好路,路都被悬无方才尥蹶子打断了。
隐骨却不肯等他们,趁高手大能们被困禁灵地,它果然如奚平所料,放弃了大片的转生木林,任凭占领各处的转生木枯萎,专攻灵山。
最先被转生木和古铭文吞没的,就是只剩半拉的凌云山。
五月节的时候,奚平混进过一次凌云山,正赶上风云突变邪祟开会,他为了行动方便,曾在凌云山脚的灵兽场与灵田中留了一些转生木种子。不料此后南蜀陷入屠杀和内乱,人心惶惶,至今没把转生木树种清理干净。
凌云掌门都是那个水平,留下看家的蝉蜕长老没了镇山大阵后更是压不住阵脚,王格罗宝虽然传了命令,却迟迟没现身,无人辖制的蜜阿族修士在发现古铭文的“妙用”后失了控,修翼族人随即反应过来,也不甘示弱。凌云山脚下,同源道心拼命地朝正统修士发出“天谕”,那直击修士灵感的声音本来无往不利,此时却被越来越多的古铭文盖住了。
古铭文控制着修士互相残杀,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凌云山的灵气,转生木加速生长,转眼已经覆盖了整个凌云山脉。
南蜀国灵脉被转生木彻底切断,黎满陇等人眼睁睁地看见方才平稳的战局急转直下,某种……某种对于百乱民来说异常熟悉的死气在南蜀主岛与三岛上蔓延,到处都是灵兽濒死一般的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