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个蜜阿修士,在接到族长命令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是族中 “牺牲”,可是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因为种族高于一切。“为大义牺牲”的莫大委屈与愤懑,被王格罗宝一句话点燃了——说着“为族人而死”,难道他们就不是蜜阿人了?牺牲了这一代人拿到的秘境,将来又归谁享用?族长和长老们甚至连下凌云山都偷偷摸摸的,细想这等鬼蜮伎俩,真是蜜阿一族引以为傲的传统吗?
虽然蜜阿人都是新筑基,但那遮天蔽日的灵兽潮非同小可,几个升灵谁也不敢当其锋锐,一时没别的办法,只好也被人与兽潮卷着纵身狂奔。
方才赶到的魏诚响更不用提,她还没来得及捋清楚现场情况,只能容纳一人的柳叶船就被一只巨型金甲狰囫囵吞了——这回她连辨别方位和驱动仙器的力气都省了!
藏在耳坠里的濯明在王格罗宝耳边轻声说道:“老王,好手段啊。”
王格罗宝顾不上理他,悬无追得太紧,哪怕他占足南海地利,海里有层出不穷的灵兽供他召唤,还是跑得险象环生。
“你族那些蠢货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是什么,你却知道。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所以那些人就像被驯服的马一样跟着你跑,”濯明可能是嘴太多憋不住话,到底还是讨人嫌地絮叨起来,“不愧是驭兽道……嘿,你猜怎么着,你族长他们急了。”
蜜阿族长他们早在海上生乱的时候,就知道王格罗宝脱离控制了。
大道三千,诸法无高下——这在其他仙山是成立的,唯独凌云因人而起偏见,连蜜阿自己人也觉得丹器两道低人一等。
“驭兽道……”琥珀眼的丹修长老叹了口气,同为升灵,驭兽道是不可能甘心受他人摆布的。
“还是混血。”族长苦笑一声,“你怎么能指望他不是个白眼狼呢?”
说话间,他摊开手心,手中浮起复杂的铭文——如果奚悦看见,应该能认出那铭文的基本构架很像曾在他脖子上挂了大半年的驯龙锁——只是复杂太多了。
驯龙锁本来就是南蜀特产,可以驯兽,自然也可以驯人。
那是老祖的道心选定王格罗宝后,族长亲自护法,在他筑基的瞬间,以秘法打在他神识上的。
可惜了,如果王格罗宝乖乖听话……
在南海上狂奔的王格罗宝脖子上毫无征兆地亮起一圈金光,项圈似的,里面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铭文,蔓延到他整张脸上。
王格罗宝整个人一滞。
悬无何等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蜜阿劣奴,居然还会内讧。”
机不可失,悬无一把抓住了王格罗宝,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邪祟——”
就在这时,王格罗宝突然抬起头,异色的双瞳对准了悬无的白纸面具。
一朵莲花陡然从他眉心上弹了出来,只一闪,便将驯龙锁的铭文吞噬殆尽。
“对不住,”一个悬无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的神识早就是我的地盘了。”
悬无面具上的表情尚未来得及变化,海面突然再一次冲出了无数巨藻,扑出水面的刹那就被大团暗红色的藕带同化,缠住了悬无的四肢。
悬无怒道:“濯明!”
“明”字变了调,因为一团融融的“月光”突然流过,顺着缠住悬无的藕带撞进悬无后心。悬无咬紧了牙关才没发出惨叫,僵直仰起的上半身像是要折断,脖颈上青紫的血管行将爆体而出。
“这是银月轮给我留下的满月痂,我花了八年才炼化。”缠在他身上的藕带开口说道,“滋味如何,师尊?啊……徒儿不孝,忘了您被银月轮打穿真元了……”
与此同时,王格罗宝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狠狠往下一按。
海面上好像多了一只巨大的手掌,纵向十余里长,掌印将水面压了下去,血滴落处起了个漩涡,以人肉眼难辨的速度卷起,不过眨眼光景便将整个海域搅动起来。
天陡然黑了,白日蚀于当空。
追过来的北历雪狼蓦地抬头远眺,以升灵的目力已经能看见北方的海岸。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南海秘境?!
那漩涡越卷越大,五大升灵和蜜阿灵兽潮本来是追过来的,此时却有种身不由己,马上要被那漩涡卷进去的错觉。
离漩涡最近的悬无首当其冲,连带着周身万千藕带,被那漩涡生生拖进了水里,紧接着是王格罗宝本人。
漩涡中,莲花印不断地试图侵入悬无的五官——悬无脸上有白纸面具,五官只露一双耳朵。于是藕带上长出七嘴八舌,同一时间,无数细碎的言语往悬无耳朵里灌。
“师尊,我一直想不通,我满心欢喜地跟你上灵山,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不孝顺,你为何这样恨我?”
“后来我知道了,你看我如同看你自己,恨我也像恨你自己。”
“你连给我赐名都对照着你自己。”
“师尊啊,你拼命维护仙山正统,因为你不正统。”
“不正统的人一辈子心虚,一辈子想让所谓‘正统’接受你……哈哈,落到现在这丧家之犬的地步,你居然还没有走火入魔。”
随着那些话,让人眼花缭乱的莲花印鬼魅似的往悬无耳朵里钻,一旦被哪个字触动,无心莲的莲花印立刻就会附骨之疽一样缠上神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