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冥思,进行得倒顺利。
丹阳任由自己沉入意识海,重回气海之中,太华山依旧如此模样,长年久雪也未曾变少。只是中间多了把惊鸿剑。它剑身微微泛着光,悬浮半空,见丹阳身影,嗡地一声震鸣。丹阳飞身前去,一手摸上惊鸿,目光柔和,嘴角噙笑:“你无事。”
惊鸿便绕着他飞了一圈,落于他面前,似在回应。
“我的剑心碎了。”他面前,虽只是一柄剑,可丹阳待它,却珍而重之,如同平辈。故亦是十分认真与它交流。说着,便指给惊鸿看,“这里的星星点点,俱是剑心化成。”
“大道轮回,我未曾听说有谁的剑心碎后是如此的。”
惊鸿便震了一下。
“哦?”丹阳道,“你也不知。”
他一手抚着惊鸿,面露沉思,长叹一声:“不知福祸。”这样说着,却眼尖地发现,原本碎成光点的剑心,看似无序,却以一种缓慢但规律的轨迹,绕着惊鸿而转,愈转愈紧,不多时,惊鸿的剑尖,便凝聚了指尖大小一抹金光。
丹阳心中一动。
他伸手待要抚上那抹金色,脑中不期然想起日前在海渊,曾有人逆着朝霞向他走来,一张脸孔便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比世间绝大多数的剑,都要来得生动。
丹阳恍了下神,原本要触上剑尖的手指,就微微蜷了回来。可脑海中人影不但未退,反而愈发清晰。竟似让他瞧见错觉,而眼前的惊鸿剑影,一夕化作季柯模样。
青年一手握住丹阳要蜷缩回去的指尖,拉着放到了自己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手都伸上来了,怎么能不摸呢?我帮你。”
触感温滑,是人。
丹阳:“……”
他镇定地抽回手,眼前季柯顺从地由他离开,却不放手,换了个姿势与他交握。
“你是谁。”
这里仍是他的气海,景色依旧,唯一较之前不同的,就是少了柄剑,多了个人。
这是季柯,又不是季柯。他没有穿着剑门的衣服,反而是一身黑色间或镶以金纹,脚是皮靴,腰间系了条龙纹长鞭,头发高高束起,缀着金冠。扬眉入鬓,瞧着威严霸气,睥睨张狂,和寻常丹阳见习惯的模样很不同。
这位季柯嘴角一勾:“我是你的二师弟,大师兄不认识了吗?”
丹阳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没有二师弟。”
‘季柯’一僵。
丹阳沉思了片刻,小小地啊了一声,明白过来。灵剑需要与人体融合,在融合过程中,剑主会见到世间万象,唯有堪透这万象,方能以身驭剑,而不是为剑所使。从前惊鸿入体时,丹阳根本没有经历这个过程,因世界万物于他眼中均乃空白。他的心孤独而强大,毫无缝隙可言。如今重来一遍,倒是多了这么一个过程,有些新奇。
而他的试验,莫非就是季柯么,丹阳勾了勾嘴角。
有趣。
丹阳道:“你继续。变成他的模样,要试探我什么?”
一眼就被看穿的‘剑魔’:“……”
它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天可怜见,上百年了,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钻进丹阳的意识中,被它逮到一丝空隙,去迷惑丹阳。但是这么快就被拆穿还好聚好散是几个意思?寻常要么它胜,要么它被剑主一把掐散,这种大家安安静静商量的情形,不大正常吧?剑魔想说点什么,但想来想去,竟然无话可说。
丹阳:“……”
‘季柯’:“……”
两人默默无声。
片刻。
丹阳方道:“你现在这个傻气的模样,倒有些像他了。”
话未说完,眼前的季柯便一声长叹,消弥于天地。它本由心而生,既剑主心如明镜,支持它存在的力量便逐渐消散,不用丹阳出手,它也无力化形,自然归于尘土。
殊不知丹阳却是手指一动。
他抿了抿嘴,按捺下心头这股悸动。
纵使知道眼前假象,可在季柯消失那个瞬间,竟仿若真的一般,令丹阳产生了动摇。
意识海外,神剑冢内。季柯撑着下巴坐在丹阳面前,光明正大用美色入腹,便见入定中的丹阳,眉头忽然蹙了一蹙,长睫轻颤,像蝴蝶的翅膀。他在意识海中见到了什么,竟然会不安?
季柯笑了笑,由着那颤动的睫毛,颤到了他心里。
他伸出手,拨了一拨。
便很巧地,丹阳睁开了眼。
季柯的手指堪堪停在他眼前。
丹阳:“……”他歪了歪头,避开那只手,“做什么?”
季柯眨眨眼,毫不心虚就将手伸了过去:“摸你。”
丹阳确定了一件事,剑魔还是有些眼力的,起码它将季柯的一部分学得非常像。
好色且不要脸。
丹阳站了起来,见自身衣裳整齐,而对方坦着上身,便道:“把衣服穿上。”
“湿了啊。你脱给我穿?”季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自地上站来,还是没能忍住把心中那点困惑给问了出来,“你们进神剑冢,一定要穿如此正式?”
“惊鸿于我如半身。”丹阳道,“理应值得尊重。”
季柯定定看他半晌,忽说:“那我于你如什么?”
“……”
丹阳没有说话。
季柯却大着胆子,去牵丹阳垂在身侧的手,并不计较丹阳瞬间凝重起来的脸色。他嫌命大?不,他当然不嫌。可他今天出门,本来就想着要做一些亲亲摸摸,甚或更亲密的事。丹阳可以不懂,他当然不能骗自己再糊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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