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碧冷目看了会,才勾了勾嘴角:“二师兄有礼。”
语气老气横秋,完全没有先前那般可爱。
这实在是季柯想错。
裴成碧能以少年心性,隐忍丹门数十年,令诸明宣心甘情愿让出宗主之位,其中心性手段,岂是寻常人能比。且他天性高傲,从来将丹阳当作最大对手,在丹阳面前都不会低头,何况是凭空跃出的二师兄。俗话说,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旁人不晓得,作为剑门老友这么多年,剑门到底有无二师兄,裴成碧还是知道的。
季柯道:“这位便是诸长老爱徒,松书凝小先生。”
摩罗那被介绍得摸不着头脑,但老大既然这样说了,他便顺着意思去做,于是也学着大陆的规矩,有模有样行了一个礼:“松小友好。”
蓝肤金瞳,典型的魔界中人。
魔界中人跑到太华山来,可是很少见。但裴成碧不管这些,见季柯有意将这个异族人士引荐过来,直截了当问道:“有事吗?”
他这样直接,季柯也不和他客气。
“这位朋友家中有个妻子,身患重疾,寻常人不得治,特地来此请丹门修士相助。”
裴成碧嘴角一勾:“那便去丹门,上剑门来干什么。”
季柯面不改色就将锅推到丹阳身上:“自然是大师兄说起诸长老丹术如何高超,为免错失人命,才格外破例,将人一并带来。可惜他妻子卧病于床,不能与之随行。”
摩罗那忙着点头。
虽然听不懂老大说什么,但他肯定是替自己说话。
听到说是丹阳带来的客人,裴成碧又多看了摩罗那两眼,随后一语道破:“恐她是魔气侵体,不是重病不治吧。”
摩罗那心中一惊,抬起头时,眼中已十分锐利。他拿捏不准这话算不算挑衅。
季柯不动声色按下他的手。
裴成碧这才微微一笑,虽年少模样,却负手其后,一派沉稳宗师风范。
“不必多想。我丹门随便哪个弟子,都能以眼识诊。你一个魔界异族,与寻常女子日夜相对,自然对她有害。若世人都能打破天纲常理,又何来天道管束。”
“她如今模样,便是执意与你在一处的下场。”
两三句话,道理不错,听在有情人心中,却犹如坚刃,捅人心肺,扎出血沫。
摩罗那不吭气,嘴角紧抿,等听了个完全,才松开捏紧的拳头,沉声道:“自开天辟地,诞生妖魔人仙四界起,情之一字便自古到今,从不曾灭。丹门巍巍大派,走天道大路,不识人间疾苦,说来自然轻巧。”
“如果每个人都能看破,又哪来的痴男怨女。”摩罗那看着裴成碧,坦荡荡说,“小友看得如此明白,也但愿你往后从不会有这种烦恼。”
这话说的,就好比是明讥暗讽了。
季柯还真没想到自家旧部竟然也是个口舌不爱吃亏的,平时从看不出来。可见情之一字既能是绕指柔肠线,也是金钢不坏身。
裴成碧步子一顿,反身与这位魔修对视。对方毫不避让。
他一笑:“你和我说话这么不客气,还要不要救她了。”
摩罗那道:“能救,我自然会救。”
裴成碧哦一声:“如果我说,救她便要你以命换命呢?”
摩罗那顿了顿。
裴成碧心中冷笑,果然涉及性命关头,就开始犹豫。
就见摩罗那凑到季柯身边轻声说:“怎么现在求药还是走这么恶俗的套话么?”
季柯看了眼裴成碧:“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他们丹门仍旧如此吧。”
哦。
摩罗那回过身义正言辞:“只要能救她,要我的命有什么稀奇。”
裴成碧:“……”他都听见了。
但他没有说谎。这世上之物相生相克,解铃还须系铃人,救命也是如此。摩罗那的魔修固然能缓解钱小姐的病症,却是饮鸩止渴。若要她全好,得寻魔界中人的心骨,心骨乃修为汇聚之所,替她换上一块,才算彻底好了。
可是看这个青年的模样,裴成碧碾了碾指尖,傻里傻气。
他不欲再多说,只道:“那你就好好养着吧。”
摩罗那一懵:“什么意思?”
“养胖一些。”裴成碧睨了他一眼,方说,“取你心骨时好活命。”
待裴成碧离开,摩罗那方指着他道:“大王,丹门的人都这么讨厌吗?”
季柯道:“向来讨厌。不过你离开魔界早,所以不曾与他们碰过面。”好歹他还在渭水时与诸明宣他们交过手,故而知道一些对方的习性,不至于生气。
但是。
季柯严肃道:“你果真愿为了她不要性命?”须知大陆修士须修炼才能活得长久,而魔界中人生来寿长,修道为什么,不就是要与天同寿。这本是别人想也想不来的天运。摩罗那竟然轻易言死?
摩罗那愣道:“你以为我骗他的?”而后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没有骗他。如媛媛能好,我情愿她不要记得我,也好好活下去。”
他说这话时,神情恳切,如何有当年大斩四方的狠戾模样。一点也不像魔头。
季柯沉默了一下:“……你怎么没肯为我去死。”
还黯然神伤的摩罗那猝不及防:“嘎?”
季柯阴沉着一张脸:“当年战场上,本尊多次险中求胜,也没换来你半句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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