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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下床,打着一盏小夜灯四处搜寻,直到他走进卫生间,心脏在看到眼前那一幕的时候不受控制地骤停了一拍。
    季玺穿着睡衣,独自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身体紧紧地弓着,小小的一团,那个姿势扭曲极了,令人看着就觉得相当不舒服,他的脊背连带着整副身躯都在激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挂满了冰冷的汗水。
    炎一疾步走过去,将他从角落里拉出来抱进怀里,急声问:“季玺!你怎么了?”
    那具纤细的身体在炎一的怀里抖得嘎吱作响,连骨骼都发出碰撞的声音,炎一焦急无比,定睛一看,却见季玺牢牢地闭着眼睛,面色痛苦,对外界毫无反应,那模样倒像是被梦魇住了。
    感受到了热源,季玺死死地拽着炎一的睡衣,把自己依附在男人的身上,紧紧缠绕,就好像把自己融进对方的身体里。
    那并不是一个属于情人之间的拥抱,不存在任何旖旎,反而更像是抓着某样自己的所有物不肯松手。
    他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地话语,炎一凑近,只听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说的是——
    “炎一……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炎一在他的后背拍了几下,权作安慰,然后托着季玺站起来,把他抱回卧室。
    即使从肉眼的角度都能发现季玺现在处于一个十分不安全的状态,往常炎一的体温总能很好的让他安静下来,但这一次,他即使整个人完全陷在炎一的怀抱里,仍然不停地剧烈发抖,冷汗淋淋地流下,喉咙口发出如同动物濒死时的细微呼喊。
    于是他愈发用力地抓住炎一,几乎要把对方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炎一紧锁着眉,推阻着他,大声道:“季玺,你醒醒!”
    话音刚落,季玺唰得睁开眼,眼神深如枯井,他喘着气,牙齿一边咯咯作响,一边幽幽道:“我……醒着呢……”
    几个支离破碎的字从牙缝里漏出来,带着凉气。
    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鬼。
    炎一的大手顺着他的脊椎骨摩挲着,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季玺仍然在抖,只是幅度没那么剧烈了,刚才季玺那个样子时炎一是真的吓到了,那种急剧的全身颤抖像是病理性的,正常人即使在极度寒冷的时候也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抽搐。
    他不知道的是,吴千枢的死对季玺来说是世界又崩塌了一次,而这一次是再不能复原了。
    季玺从小对家人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厚,但他依然将他们看作自己唯一的归属,那是一种深深刻在血脉里无法剥夺的感情,当他出生在一个巢穴里时,那个巢穴就成了他抵挡世界恶意的所有屏障。
    某种意义上来说,季玺是缺失的,他至今仍没有独自面对世间的勇气,只有在那个巢里,他才能感觉到原始的安全。
    但那种安全被剥夺了,于是他惊慌失措,拼尽了全力也要拿回来,否则大概会因为惊恐,害怕得去撞墙。
    归根究底,他依然是只没长大的雏鸟。
    “你会不要我吗?”季玺趴在炎一怀里,抖抖索索地问,“你也会不要我吗?”
    炎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说:“不会。”
    悲怆和欣喜这两种复杂的感情同时出现在季玺脸上,很多时候,炎一总觉得季玺的情绪是浮在表面上的,就像水面上的波纹,被风一吹就散了,但这一回,人间的悲欢与喜乐好像终于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让他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连季玺自己也不知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在表演,表演做一个常人,这是他生来开始渐渐通过模仿习得的技能,那个封闭的生长环境只能带给他这些。
    然而,就在这一刻,真实而深刻的喜怒哀乐如潮水般灌进身体里,令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正常人。
    温热的液体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顺流而下。
    在漫漫的人生途中,会感到伤心、痛苦、绝望,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炎一摸了摸季玺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动作充满疼惜:“我说不会,这让你觉得好点了吗?”
    季玺抹了一下脸,鼻腔都在发酸,眼前模糊极了,连炎一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没事了。没事了。”炎一拍着他的背,哄孩子一样轻声重复着,“都会过去的。”
    他不这样还好,这下季玺的眼泪反而越发控制不住地噼里啪啦往下掉,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沾湿了,到最后,他简直哭得撕心裂肺,脸上一塌糊涂,上气不接下气,连嗓子都哑了,简直是把先前二十年所有的眼泪都一口气用掉了。
    半年前申城基地的沦陷和家族的毁灭在他这里其实从没有过去,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以迟来的眼泪和痛哭,哀悼家人的逝去,承认并面对这个不可扭转的事实。
    痛快地哭出来后,那种极度的疲惫和无望感似乎也消解了不少。
    到最后,泪水已经干了,他仍抽抽噎噎地喘着气,炎一搂着他,非常耐心地一遍遍轻声哄着。
    季玺两只眼睛红肿得像金鱼泡泡,他自己看不见,炎一却觉得可爱,他凑过去,嘴唇轻柔地印在那肿肿的眼皮上,尝到一点咸咸的味道。
    季玺眨了眨眼,那双唇移到眼角,覆盖在他干涩的泪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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