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从山道:“机械厂人杂,东南西北来的都有,刚那姑娘不也快一米七的高个么?”
李龙道:“那晚在墙根留下的两个脚印,一个四十一二码,一个四十五码。四十五码的脚,正常来说,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在南方不算多。”
钟从山失笑:“你什么意思?看到个一米八多的就怀疑?这就是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他去我厂里干什么?”
李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钟从山摆摆手:“行吧,先去厂里看看忽然来记者是怎么回事。”
李龙点头。
钟从山心里也为这事很上火,那日晚上,因为发现有人进了仓库,他当即就将货物全部转移,然而因为没抓到人,除了留下的那两个脚印,也没有任何其他线索,所以转移了货物,也并没有让他安心。
原本他想着,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但如果是冲着他这些生意的,势必会来联系他。可几天下来,他没收到任何消息。现下听到工厂忽然去了记者,不免警铃大作。
待他驱车赶到西郊工厂,只见一个手中拿着本子,胸口挂着相机的男人,正隔着铁门与里面的保卫激情论战。
黑色大奔停在门口,保安赶紧将门打开,让汽车进来。那男记者立马要往里冲,被两个保安拦住。
男人大叫道:“我就是采访一下你们工厂,你们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说着便去拍大奔车窗,“钟总?是不是钟总?”
钟从山摇下车窗,不动声色道:“采访是要预约的,你要采访什么?”
“我是云江晚报的记者刘进,”男人拿出记者证给他看了眼,“我打电话给你们厂办约了几次,都不同意,只能直接登门。我收到云江机械厂员工的举报,说厂长郭建阳用折旧报废的名义,将国营厂的许多设备,贱卖给你的工厂。我就想问问有没有这种事?”
钟从山能混到今天,自然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他眯眼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车外的男人,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而不是拐弯抹角有其他目的。
他沉吟片刻,道:“我要是不回答你的问题呢?”
刘进道:“那我只能怀疑你是心虚了,并且会继续来登门,直到你愿意让我进你们生产线,实地调查。”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调查记者的本事堪称侦探。而且记者也是国家工作人员,要打发这些人,没有那么简单。
钟从山也没想这样打发,因为他看得出刘进这种年轻人,正是正直热血的时候,若是不让他满意,一定会继续盯着自己。现在只是几台破机器的问题,万一不小心让他们发现其他东西,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他咧嘴一笑,拉开车门下车,道:“行,刘记者,你跟我来办公室,你想调查采访什么,我会尽力配合。”
他领着刘进去了自己办公室,又让秘书倒了两杯热茶,笑容可掬道:“刘记者,实不相瞒,我这间工厂里,确实有很多设备,是来自云江机械厂。机械厂效益不好,很多机器已经用不上,郭厂长就卖给了我们这些私营老板。”
刘进正色道:“国营厂若是出售闲置机器,正常价格走公账,那自然没有问题。但我接到的线索是,你贿赂郭建阳,从他手中买的机器,是以报废名义,远远低于正常价格。你们这是占国家便宜,当国家蛀虫。”
钟从山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今天没梳大背头,看起来便有几分文质彬彬。他给刘进双手递上一根烟。
刘进摆摆手拒绝:“谢谢,我不抽烟。”
钟从山道:“小刘记者,你有所不知,我建这间工厂的时候,资金不足,这些年效益也一般,还得靠我手下其他产业补贴,但我自己是干技术出身,不想就这么放弃。为了节约成本,只能在设备上想点办法。其实从云江机械厂弄来的机器也不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你放心,我会主动向有关部门补缴款项和罚款的。”
刘进是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两年的小年轻,一心想做出大新闻。钟从山这两年在云江很有名气,他接到举报信,立马想在这位年轻的企业家身上弄出点文章,一炮而红。却不料对方如此配合,这新闻价值瞬间变得乏善可陈。
他正要说话,只听钟从山又道:“若不是我以前在机械厂干过几年,郭厂长也不会卖给我。”说到这里,他又不经意补了一句,“话说回来,从机械厂出来单干的也不止我一个。”
刘进先前一门心思想在钟从山身上做文章,是因为对方身份受人关注。至于郭建阳,这些年国企改制,各类腐败时有发生,几台机器对于一个国企厂长来说,实在是难以掀起什么大风浪,所以他就没将主要目标对准郭建阳。
但钟从文的这番话点醒了他,郭建阳能给钟从山贱卖机器设备,也能给别人,而除了贱卖国有财产,还不会有其他腐败问题?
钟从山见炮火成功转移到建阳身上,佯装不经意地乘胜追击:“哎,我当年离开机械厂的时候,也没想到不过几年,效益就变得这么差。听说刚刚又下岗了一批人,因为名额的问题,闹得很厉害。幸好我当年走得早,不然现在为了保住职位,恐怕得跟那些老同事一样,提着礼去求厂长。”
他说的是轻描淡写,刘进却句句听进心里,他板着一张脸沉吟片刻,试探问:“郭厂长在你们厂,到底为人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