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佛身与本尊听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自己听着,就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他是秉承净涪的善意所生,还是佛身是?
佛身没有笑。但心魔身发誓,就在刚刚佛身垂落眼睑避开他视线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了佛身眼底的笑意。
心魔身原本合拢撑在下颌的手指打开,抵在额角上遮去他半张面孔,片刻后才重新将五指并拢回来。
所以对于那些无辜凡俗百姓,你待怎么办呢?心魔身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拽回来,硬生生砸到佛身面前,不给他任何搪塞的机会。
或者更直白地说,不给佛身再度掌控话题将话题扯过去的机会。
一个都不救吗?倘若救的话,到底需要从他们中做出取舍的时候,你又救谁不救谁?......
佛身摇摇头,停住了心魔身的问题,你快饶了我吧,心魔身。
你真当我是圣人呢?
有圣人那般通天的手段?而且即便是圣人,又哪儿能将众生都救脱出苦海去?
红尘本就是苦海。便是将他们救脱出这个世界,离开这处棋盘,也不过就是换了另一个地方挣扎沉沦。逃出了身苦免不了心苦,满足了此欲又满足不了彼欲......
我能做的极其有限。佛身道,甚至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所谓的善意,到底是在救度他们,还是在满足我自己想要善的私欲。
心魔身抬眼看过去,面上、眼底,再无一点情绪,平静淡漠得几与不远处静观的净涪本尊相类。
所以,心魔身......佛身唤道,抬眼看过来时候,竟是一样的平静淡漠,别再跟我追究这些善善恶恶的问题了,我若帮助了他们,那必定只是因为我想那般做了,倘若我没有去做,那么也该是因为我不想了。
你方才提起、我说起的那些众生哀嚎与凄泣,也是一般。
事实上,不单单是那些正在被魔修们充作修行资粮压榨的凡俗百姓,此间诸天寰宇里,处处都有哀嚎、凄泣响起。我随意投落的目光所在,每一个方向、每一处所在,也都有挣扎、痛苦与呻吟......
每一个生灵、每一位有情,他们的苦闷与危难也都在我眼里、耳里。真正能救得了他们的,从来都只有他们自己。但很多时候,他们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自救,在森寒、冰冷的现实面前,又显得太过脆弱、太过徒劳,不堪一击。
佛身停了下来,许久没有言语。
识海世界里的沉默肆无忌惮地圈拢它的地盘,直到被心魔身的一声嗤笑推翻。
所以你想停下来了吗?佛身。
佛身怔了片刻,抿着唇垂落视线,不看心魔身。
心魔身看都不看他,直接转向了净涪本尊。
我等修行,所为何事?
他这一回,竟是直接询问的净涪本尊。
心魔身问得突兀,净涪本尊却半点不觉。既然心魔身来问了,他也就很自然地回答他,为了求得我。
何为求得我?心魔身继续问道。
净涪本尊这回却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心魔身于是便换了一个问法,在你想来,摆脱物质世界、时间、空间乃至因果命运等对生灵的束缚......成就所谓的大罗仙,便是求得我了吗?
净涪本尊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头,不是。
心魔身认真看他,净涪本尊顿了一顿,就继续道,摆脱物质世界、时间、空间乃至因果命数等等影响,超脱时空万劫不磨,成就大罗果位,仅仅只是求得我的一个前提。
得我,在我看来,便是我想笑便笑了,我想哭便哭了,我想做就做了,我想拒绝就拒绝了......
而这一切我想做的事情,在我做了以后,不能让我后悔,亦不能让我动摇。
如此,便该是得我了。
净涪本尊说得也不甚确定,因为便是他自己,也只是在经年观照自身本性灵光后稍稍有所收获、得了点体悟而已。
并不能真的确定那会是他所求的终点所在。
心魔身听到净涪本尊这般回答,也是愣了一下。倒是佛身,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眼来,看向净涪本尊,我等如今......难道还不算是做我等想做,拒绝我等所拒绝,不动摇也不后悔吗?
净涪本尊平静回望他,反问道,算吗?
算吗?不算吗?
回想方才自己在心魔身追问下陡然生出的迷茫与惆怅,佛身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确实还不能算。
倘若这会儿的他们能算得我的话,那么他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心魔身也不至于似现在这般极力地捋清自己的想法与思路。
想也知道了,心魔身倘若真的不动摇不后悔的话,他方才也不至于说出净涪的善意虽然很轻薄,但却是真实无虚这样的话来了。
佛身想到这里,悄然看向心魔身的所在。
心魔身也正转了目光来看他。
两人很快地别开目光去。
净涪本尊看着他们两个这般作态,竟是忽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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