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所见,红尘亦是地狱的绝望;以及这纷扰红尘之中,与那微妙人心里,从没有真正一处干净地界的绝望。
便是立在诸天寰宇顶峰的圣人,他们能够自由出入红尘,历万劫而不朽,那又如何呢?
他们超脱于世,立于诸天寰宇之巅,劫难不侵其身,诸念不扰其神,但那般超脱,也仅仅只在他们自身,何时又真的能够帮助他人超脱了呢?
便是他们给自己的弟子、友人指明了道路的方向,提点了诸般关要,又何时能够帮助他人真正超脱了呢?
西天有净土佛国,内中诸般妙有,万千劫无,仿佛无忧无虑,不染俗尘,可那净土佛国里生活的万千生灵,便真的无忧无劫了么?
人心总是不足。
填饱肚腹、满足六欲之后,又总会有更大的贪罔生出,纷扰人心,如何就能算是无忧无劫了?
西天没有净土,真正的净土与灵山,不在西天。
净涪本想笑,但僵硬的面目却自顾自地僵滞着。于是净涪也便沉默了下来。
沉默的,不单单只有净涪佛身,还有如今身在识海世界里、清醒的心魔身。
心魔身这会儿也是少见的没有了表情,那僵硬的面目,与净涪佛身并没有什么不同。
菩提树幼苗守在净涪侧旁,顶上垂落青色的菩提灵光。
那菩提灵光在净涪周身涤荡,安抚着净涪周身的虚空,希冀能借此安定净涪的内心。
净涪在树荫下静默了许久,直到得天上那轮大日落向西天,已然偏黄的阳光直直在他面上铺展,他才拉扯着面容,露出一个尚且僵硬的笑容,难道我就能这般沉沦下去?
菩提树幼苗没有说话,但它顶上的树冠又晃了晃,晃出一片哗啦的婆娑声音来。
红尘苦海如何,人心微妙又如何?净涪在最早的时候,都一一亲见过,深入体会过。
当其时,他以为力量能保得他生存,智慧能护得他安宁,所以他追求着力量,打磨着智慧,一路披荆斩棘走了出来。
现如今,不过是知道自己的智慧、力量不足以保证生存,心与魂又未曾真正强大到足以支撑他超脱而已,这又有什么?这就是事实,他不是早知道了吗?
就如红尘纷扰如地狱这个事实一般,他无法超脱,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所握有的力量与智慧不够而已。
净涪垂落了眼睑,任由那天地间转过的那阵微带凉意的晚风吹起他的袍服。
西天没有灵山与净土,真正的灵山净土只在生灵自己的心头。
心神安定、心清神静,便能见得了灵山与净土;心不定、神不宁,再如何去寻觅,灵山与净土也不会现出踪迹。那些能被人瞧见的,尽是虚妄。
菩提树幼苗察觉到了什么,一时收了那自然垂落的菩提灵光,待到那层层叠叠的光明云在净涪脑后展开时候,它的菩提灵光才再度垂落,叠上那重重光明云。
菩提树幼苗此时没有想太多。
它的念头只有一个,净涪小和尚今日晨早在树园时候才有了些明悟,如今还未到傍晚,似乎又有明见。如此迅捷的修行,给修行者的不会全是好处,它得帮一帮净涪小和尚。
但显然,这一次明悟并没有带给净涪佛身多少负担。
晨早那一回确实是有些冒险,但他这一次却不然。他这一回也不过就是擦去了一片薄尘,看见那些其实他早已了然的事实而已,能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净涪收了脑后光明云,转身对菩提树幼苗扬了扬袖,便直接将它收入袖袋之中。
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他转身,寻道而走。
金色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收拢在一片厚重的光明之中,哪怕仅仅是匆匆一瞥,也叫人心神安定,打从心底生出踏实安稳来。
好些踏着夕阳匆匆回来的乘华镇百姓见得,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双手合掌,弯身对净涪无声礼拜。
识海世界里,心魔身闭了闭眼睛,片刻后,他低哼了一声。
虽然净涪三身同修互补,在修行上没有太明确的划分,但着落到修行的实处,他们也是有着各自的偏向的。
譬如净涪三身之中,本尊稳定了心性,佛身负责增长智慧,而他......却是负责着提升力量。
净涪本尊那边的进展,外人或许不太清楚,但只看佛身与心魔身从来没有停滞过的修行突破,就知道作为根基的净涪本尊一切顺利。
倘若没有踏实厚重的地基,又要怎么去建成万丈高楼?
所以纵然净涪本尊一直安静,同为净涪的心魔身与佛身也绝不会忽视了他去。而也正是心魔身与佛身都很清楚净涪本尊的贡献,所以他们才一如既往地敬重净涪本尊,从没有轻忽过他。
不然,哪怕是作为本尊,又如何能让佛身与心魔身顺服?
本尊颇有进益,佛身这边也连有收获,同为净涪的他,又怎么能认输去?
心魔身将手抬了起来,露出指尖间捻定的那一片星光。
星光朦胧却又厚实,此刻安静地停在心魔身指尖,无害得可爱。
但往识海世界里瞥得一眼的佛身却止不住地发冷。
......这是?
本就是特意让佛身看这一眼的心魔身状若随意地散去掌上星光,哼笑着回答他,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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