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闻言,顿了一顿,然后直接便沉默了下来。
张远山面上神色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稍许。
你若只是寻常佛门弟子,我自然是不会这样与你说话的,但你不是啊。净涪小和尚,你的事情,本来就该是你自己本人,比起我这个外人来,还要更清楚才是。
净涪没有了言语。
张远山也没有再说话。
双方对坐了半响,只有院中的虫鸣渐渐从那一阵惊吓中回过神来,能够再度从容而畅快地鸣叫。
静默的,也就只有净涪与张远山这两个。
好半响之后,净涪才开口道,不论道兄是如何看我的,但我自己确实还算是清楚我自己。
张远山抬眼看向净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是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
净涪却是哂笑得一下,说道,我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寻常的、十行也只走过寥寥数行的和尚,或许西方胜境里的许多师长对我颇为看重,寄予厚望,但那只是厚望,我还在这道路上慢慢行走。
张远山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他将茶盏向着净涪高高端起,敬了净涪一回,随即将手收回,吃尽了杯中的茶水。
净涪一时也没有言语,只取了杯盏来,也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张远山眼见着净涪将杯盏放下,却不曾再去取那茶壶来给净涪添茶,而只是盯紧了净涪。
并不是张远山舍不得茶壶里的那点茶水,而是如今已是夜间,即便他与净涪都是修行者,本不应该太过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他现在正以练气小修的身份修行,故而日常生活时候,张远山还是会相当的留心。
而且......他觉得净涪这会儿也有话想要问他。
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净涪的问题。
道兄来处清白,心性也非同寻常......
可不就是来处清白么?出身人族圣地火云洞天,有一个与人族上古三皇之一的地皇有渊源的老师,张远山还算不得来处清白,还有谁能算?
至于心性非同寻常,看他出身、修为都远胜他人,还愿意以练气小修的身份在这沉桑界天地间安居,与他结交时候也非常的坦诚真挚,他的心性可见一斑。
净涪话语里可谓处处夸赞,意气诚恳明白,但偏就是这样,张远山却还是连连提醒自己警惕,好生等待净涪最后揭示的目的。
也没有让他等多久,净涪的话就到了尾巴处。
......道兄无一处不出众,道兄要与我相交,本来也该是我的殊荣,不敢推却,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一问道兄。
张远山谨慎地点点头,应道,你问。
净涪于是也就真的问了,他直接望入张远山的眼睛,道兄在诸天寰宇中,可还有仇誰?
哈?张远山听清净涪问题的时候,险些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你问我什么?
净涪目光不避不让,又将问题给张远山重复了一遍。
张远山很有些不解。
不是,净涪小和尚,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虽然听清楚了净涪的问题,也由此真正确定了净涪的顾虑,可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净涪为何不问一问他的道韵,而要去细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确定他自己没有昏了头?
张远山想不明白,于是就先拿问题来问净涪了。
净涪顿了一顿,倒是将他们三身在识海世界里交流、整理的信息整合着再与张远山说道了一遍,然后问道,可是我猜错了?
张远山看着净涪的面色有些古怪,片刻之后,他才收拾了表情,与净涪摇头,关于我的道,小和尚你的猜测虽不中,但也不远了。
顿了一顿,他与净涪简单地解说了一遍,我的道,确实是与灵之一道有关。
但这毕竟是张远山自己的道,倘若将这里头的关要清晰仔细地与净涪说开,那么花费的时间就太多了,而在当下,却是暂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予他们。
我理解小和尚你的顾虑,但就如我所说的那样,小和尚你太小看自己了,你能动用的力量,不单单是你自己,还有你背后的......
净涪就静静地听着,唇边笑意淡淡,却没有任何意动的意思。
张远山看得清楚,幽幽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如果此刻执掌着肉身,坐在这里与张远山细谈的是心魔身的话,张远山或许还不会有这般的慨叹。
相比起更愿意静心修行,专注于己身的佛身,心魔身才是那个更愿意借用、倚仗势力力量的净涪。
可惜了,张远山找错了人。
但张元山的叹息声还没有完全散落在这夜色里,他便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净涪的话,道兄的背后,难道就没有可以倚仗、仰赖的人?难道就没有其他更便宜的方法越过其中的修行关卡,非得独自一人在这沉桑界天地里钻研土地?
张远山一噎,竟是一时无话。
半响之后,他却是笑了开来,行吧,我知晓了,这话我再不轻易与你提起就是了。
净涪识海世界里同样听得清楚的心魔身扶着手肘摸了摸下巴,微微笑了起来。
再不轻易,并不是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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