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左天行终于脱出了定境。
离开定境的那一瞬间,饶是在这景浩界上已经称得上强者、历经轮回转世神魂异常强大的左天行,也险些支撑不住身体,就要瘫倒在地。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左天行满是倦色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他甚至克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哪怕是差点笑岔了气,咳得难受,左天行还是不断不断地拉扯着嘴角的弧度,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可是笑着笑着,左天行又红了眼眶,有晶亮的水珠在眼眶边上来回打转,只都被主人克制住了,没叫那水滴脱出眼眶的范围去。
左天行笑够了,才将自己的头埋进胳膊肘了,蜷缩着身体,任由真正属于他的泪水打湿他不久前才刚换上的衣裳。
渐渐的,大悲大喜几番轮转之下极度疲怠的左天行就以这样狼狈的姿态睡了过去。
他睡得那样的沉,没有谁能够唤醒他。自然,也没有谁能得以窥见左天行这个声名在外的大修时一生中最为纯粹柔和的笑意。
他有理由如此欢庆,因为此刻他怀里拥抱着的,是他两辈子以来从未真正得到过的自由。纵然这自由还没有真正的兑现他还没有找到能够承载他命格的那个人,可那气息便足以令他迷醉。
这边左天行又哭又笑开始发疯的时候,那边的净涪却施施然地穿过长廊,转过门墙,回到了他自己的禅房里。
阖上门扉的那一瞬间,饶是净涪,也禁不住悄悄地松了口气。
实在是这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里,发生的事情却比往常半年还要多,期间更是需要劳心劳神地与人筹谋算计,相当的耗费心力。
但净涪毕竟是净涪,他只挨着门扉站了稍许工夫,便缓过劲来了。
他也不急着去盘点计较些什么,而是先转到佛龛前,捻了三支清烟,就着旁边的烛火点了,礼拜过了供在佛前,又添了香油换了清水,才脱去袈裟,只着一身僧袍,拿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慢慢地翻看着。
待到这一部经文翻完,净涪才另取了常用的纸笔过来,开始慢慢地梳理着今日里的诸般筹谋。
净涪蘸了笔墨,捻着长长的袖袍站了少顷,才在空白的纸张两端分别落了几个字。
五色鹿族群、他化自在天魔主。
后面的那几个字,净涪一气呵成,几无停顿之时。
寻常时候,寻常人,因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神通,多会避忌,不敢稍稍提起他的尊号与名号,甚至连心中一点念头都不会涉及,生怕引起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瞩目。
净涪此刻却是不曾顾忌,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提在纸张上。
当然,也不是净涪不忌惮那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神通,实在是惹的债多了,不怕见债主。反正那天魔主不会放过他,他也不可能处处躲避,所以还就不如堂堂正正地来。
双方拼的是手段、心计、筹谋与心性,他纵然弱了许多,明明白白一个挡车的螳臂,却也有人能够震慑住天魔主,叫那天魔主不得真正的越过那条隐形的界限去,留住他一线的生机。
哪怕这生机真的也就只得一线。
净涪摇摇头,将那丝感慨抹去。
天魔道到底着重智斗,需要考验的或许很全面,但真正决定这一场胜负的,却不是武力。
在天魔道里兜转过一圈的净涪其实很明白,魔道亦是大道。哪怕是魔修,越是走到高位,越是得尊重自己的道。不然,任你生在最合适的时代,拥有最契合的机缘,也终将迷失在这茫茫修途中,不见远方。
而智斗,更多考验的是心性、眼界与眼力。
净涪顿了顿,还是提笔在他化自在天魔主侧旁提了心性、眼界和眼力六字。待到净涪提笔凝视纸上笔墨好一会儿之后,他最后又在旁边提了一个字。
守。
单从实力层面来看,不论是心性、眼界还是眼力,净涪都远不如天魔主。这是事实,容不得辩驳。
那是漫长的岁月与人事打磨出来的瑰宝,净涪差了人家这许多,那也没有办法。
幸好,对弈与搏斗都分攻守两端。这一次,净涪占据的是守势。
守势到底要比攻势容易得多。占据守势的净涪只需要守定本心,不着尘垢,大概就能过得了这一关。
想是这样想的,理也是这样的理,但净涪看着这张纸上寥寥的几个字,却也真的笑不出来。
那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啊
沉默得半响,净涪佛身、魔身与本尊一道,慢慢地笑了起来,他的身体竟然还是微微颤抖着的,抖动的手带动着抖动的毫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抖落出一小串细碎的墨点。
不是怕的,而是兴奋的。
不论佛身、魔身还是本尊,他们那一模一样的五官上,洋溢着的是一般无二的兴奋与颤栗。
这一刻,若真有人能够看见分立在三才方位上的他们,绝对不会有人因为他们那南辕北撤的气质猜疑他们的身份。
若真要去怀疑什么,他们必定也只去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净涪佛身、魔身和本尊却没有分神去想这些,他们只是那样兴奋且颤栗地笑着,无声又激动地看着左右的自己,肆意且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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