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伸出手,选择扶着言卿先到六道楼的天人道去。
*
幻蛊虫能勾起人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东西。言卿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上。
这里是……
沧妄海底,神宫废墟。往前看,一切和记忆里的画面分毫不差。
晦暗的海底微光。
残破的九天神像。
紧闭的青石大门。
还有那条长达四十一步染血的长路。
“这是哪儿?”不得志睡饱了,从芥子空间中爬出来。它跟言卿结的是灵魂契约,可以跟他一起入幻蛊回忆。
言卿怀念地用手摸了下座下黑石裂开的缝隙,眼眸中掠过一丝释怀,随后才轻声一笑说:“原来,我上辈子最怕的记忆在这里啊。”
不得志低头看到地上的血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哇靠,这血好多,有人在这里杀人啦?还是说,这是你的血?”
言卿想了想,淡淡说:“嗯,但也不全是。”
不得志:“啥?”
言卿怀有私心,不希望这段回忆,除了他和谢识衣外再多一个人知晓。哪怕不得志不是人。
言卿道:“好了,这里发生的事你不需要懂,滚回去继续睡觉吧。”
不得志还转着红眼睛,打量着地方什么东西值钱呢,突然就眼睛一黑,被拎着翅膀丢进了袖中。
不得志:“???”
不得志:言卿你是不是有大病!
言卿从未安安静静回忆过这段记忆,脸上的笑意褪去,神色平静,抬头仰望那尊神像。
原来,这就是他的幻蛊回忆,藏于灵魂深处最害怕的事。
他从石头上跳下去,沿着那条长长的血迹,故地重游。两百年,时过境迁,尽管经历过那么多风云变幻,当初的心情他现在居然还是能回忆。
他曾在九天神佛注视下,于无尽的长夜痛哭。也曾来回往复,从一数到四十一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那是刻入灵魂的伤痕,是他不断粉碎自我重塑骨骼后留下的痕迹。
“谢识衣。”现在再一次走到那扇青石门前,重新念出这个名字,言卿勾着唇,却是淡淡的一笑。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那里空空荡荡。红线已经被水草隔断,血玉珠不知所踪,也如现在满心的释怀,空空荡荡。
他曾想要多久才能掩埋那些情绪……原来真是一百年。
青云大会的第一名是瑶光琴,能测试出元婴初期识海里魇的存在。
他现在是魔种吗,他不知道。
但他需要好好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彻底底和魔神斩断了联系。
只有前世的一切做完了断,或许才算是真的新生。
他不想让谢识衣知道这件事,不想让他牵扯进他和魔神的纠缠。
他知道谢识衣现在化神期巅峰,天下第一,知道他得了南斗帝君的传承,知道他是仙盟盟主,知道他坐拥霄玉殿,知道他手里有千灯盏……
可是那有如何呢?
他怕的从来不是谢识衣不肯和他并肩作战。
他怕,谢识衣的入局……让他自己成为最后的魔。
万鬼窟万万个不眠的长夜,他就真的没动摇吗?坐在枯尸上,一声一声敲着头骨听至天明时。善于揣测人心的魔神,又怎么会找不到空子。
她凑到他身边,轻轻地笑说:“你还是在想他呀,”魔神说:“我错了,我不该撺掇你去杀了谢识衣的,我应该劝你,把他囚禁在身边。”
“言卿,这世上,没有什么烦恼是杀戮解决不了的。你喜欢他,完全可以用魂丝啊。”她碧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声音越说越低,笑着蛊惑道:“言卿,用魂丝,废掉他的修为,操控他的灵魂,让他成为每分每秒眼中只有你的傀儡。如果你喜欢十五岁的他,还可以篡改他的记忆,让他永远以十五岁的样子留在你身边。”
“你看你们过去的回忆多美好,风风雨雨,一起长大。”
“如果你遇见他时是另一个身份,结局肯定不一样。”
“怪就怪造化弄人,否则你们肯定也是青梅竹马。”
言卿苍白的手指停在骷髅上,低下头,瞳孔也凝着一点饱含杀戮的红。
魔神舔了下唇,最后慢悠悠地下定论说:“言卿,人间的一切求而不得,归根究底,就是不够强大。我可以让你变得强大到无视一切,强大到连人心都能随意掌控。”
“你真的不想把他留在身边吗?”
他缓缓闭上了眼,哑声说:“闭嘴。”
一百年。他有时候对魔神真的厌恶到极致,就会不由自主觉得,谢识衣真的对他也算仁至义尽。毕竟要是魔神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它挫骨扬灰。
青石门在言卿的指尖粉碎,神宫的废墟又变成了障城泼天的雨。雨水淌过言卿的脸,他重新冷静审视过往的一切。之前自己陷入迷障看不透,现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渐渐地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魔神说,谢识衣屠城是为了断红尘,修无情道。
但是以他对谢识衣了解,谢识衣对障城人的厌恶绝对不足以影响他的道心。回过头看,障城——这一整座绵延在雨中的城,都很诡异。
魔神说,他之于谢识衣,就是祂之于他。现在想想,也不尽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