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做把伞他们当初可真是受尽折磨。
要躲过避开竹林主人,还要避开里面的毒蛇。
谢识衣听他提起障城的事,一时间愣怔后,竟然也轻轻笑了下。
言卿用薄薄的刀片削掉木头上倒刺,道:“我记得,当时你就想要把伞。”
谢识衣:“嗯。”
言卿吹干净剑上的木屑,到现在才打算跟谢识衣说正事,沉声说道:“我今晚南市,从那个魔种嘴里套出点话来。秦家十年前,在你闭关的时候,暗中派人下魔域建立起了梅城,正在勾结拉拢百城。”
谢识衣听完,微愣道:“梅城?”
言卿点头:“对。最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魔域通往上重天的另一条路。”
谢识衣皱了下眉。
言卿问道:“你知道秦家想做什么吗?他们和淮明子有联系,习得了御魇之术,现在又入主魔域。我怀疑可能对你不利。”
谢识衣手指搭在桌案上。他在霄玉殿从来都是幕后做最后决定的人,隔着长阶帷幕,万般心思无人知晓。大概也是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垂下眸,话语清晰分明,冷静道。
“当年秦家提出除魇之术,建立四百八十寺,可是多年来,没有一例成功、内部也从来不对外展示。上重天虽有疑惑,但四百八十寺作为魔种唯一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形如监狱,九宗三门不会去深究。”
“紫金洲近沧妄海,四百八十寺地势诡谲,秦家戒备重重,我一直找不到最好的时机进去。”
“至于你刚才所言,”谢识衣抬眸,眼神清冷而确定:“我并不认为秦家有能力找到另一条路。若秦家真有能力在上下两重天之间来去自由,秦长熙不会拐弯抹角,来确定我现在的情况。”
“魔域通向上重天只有一条路,出口在诛魔大阵,毗邻霄玉殿。”谢识衣说:“要么,是他们操纵了霄玉殿。要么,他们从魔域带出来的并不是人。”
言卿顺着他的思路,想也知道前者不可能:“你是说,我见到的冥城城主不是人?”
谢识衣唇角讽刺勾起,淡淡道:“都说到了大乘期,修士和魇可以共存。其实我一直好奇,到底是人暂时制服了魇。还是魇有了理智,吞噬了人。”
言卿愣了愣,神色也严肃起来,之前在十方城他就有这个怀疑。
到了大乘期,居然能够与识海内的魇共存、随意控制它的苏醒与否——这样的魔种,皮囊之下到底还是不是人?
魇是诅咒,是寄生虫,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可是人们忘了,魇在人的识海是和修士一起变强大的。大乘期的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或许只有魔种本身知晓。
他上辈子自始至终没让识海内的魇苏醒过,对于魇,也是完全一知半解。
谢识衣见他神情,漫不经心将手收回袖中,出声轻道:“你现在修为太低,以后在关于秦家的事上,不要轻举妄动。”
言卿回神,笑道:“嗯,你放心。我当务之急,难道不是青云大会吗?”
天阶的千灯盏在谢识衣手里。
地阶的探魇仙器九大宗门各一盏,藏于禁地。
尚未认主的玄阶仙器,离他最近的,或许就是瑶光琴了。
谢识衣伸出手探了下他的丹田和经脉后,确认无恙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言卿见他起身的背影,想起件事好奇说:“幺幺,青云大会你会参加吗?”
他说完也觉得好玩,如果谢识衣参加青云大会,那也真是够轰动的。可能是近万年来,唯一一个化神期了。
谢识衣淡淡说:“不了,留给你出风头的机会。”
言卿闷笑了好久,扬了扬手里的木剑:“哦,定不辱命。”
他已经把令牌丢给了天枢,大概过两日就要启程去浮花门了。或许青云大会。才是他真正认识南泽洲的开始。
红梅细雪,烛火幽微。
大概是跟谢识衣说起了那把伞,言卿闭眼修行时,思绪也忍不住回忆起了障城。
*
障城,不悔崖之审。外人眼中轰轰烈烈的天之骄子陨落,对当事人来说,其实也不过寻常。
骄傲早就在四十九天孤寂的暗室被磋磨遗忘。恩义也在步过漫长春水桃花路时悉数斩断。
是非对错任由旁人审断。
他们说他有罪,说他无罪,猜测他的脆弱绝望,等待他的卑微狼狈。可阴雨不歇的障城三月,谢识衣抬起头看天空时,只想要一把伞。
做那把伞的时候,谢识衣很安静,言卿也很安静。唯一响彻在天地间的,只有屋檐细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在细数过往。
过往如倥偬大梦,从天才到小偷,从云端到淤泥,从万人惊羡到过街老鼠。为不属于自己的原罪,被强制折断羽翼,受尽颠倒折磨之苦。
真如一梦。
废了经脉被关进幽绝之狱时,谢识衣小时候就受过伤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幽绝之狱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往上是漆黑不会流动的水,蕴育着寒光冷气。历代罪人被打入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在无休止的寂静和压抑中把自己逼疯。
谢识衣就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台阶上,脸色苍白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言卿那个时候已经可以控制风了,用风卷过谢识衣额前的发,轻轻触过他暗淡灰青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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