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星渊已经“死”了很多年。
他死得很不体面,也很不光彩。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所有人似乎都脱去了人性,将心底最深处的恶念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家不成家,亲人也不再是亲人。
但是玄门还在。
那时余星渊所在的门派接到附近村庄的求救,说是村子后面的山上,出现了一只伤人的野兽。他们来不及向军队或者警方求助,村里的老者便来向曾经庇佑他们上百年的门派求援。
余星渊当时掌管宗门外务。他接到求助的消息,当即下山,一路向村子赶去。
他出身于那个村庄,虽然时代变迁,亲人都已经老去,但是他对曾经的那一片故土,仍然有着深厚的感情。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的时候,他诚心以待的人,未必会以诚心回报于他。
他被村民用毒|箭射中。
在他进入深山,与那头伤人的猛兽殊死搏斗一天一夜之后。
在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仍然欣慰于自己能够为家乡除掉一恶,保护一方百姓安全的时候。
受命前去请他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虔诚的狂喜,对身后的村民们说道:“他已经没有抵抗之力,”
村民们蜂拥而上,割开他的伤口,将他的血放进碗里,放进盆里。
余星渊被毒|药麻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民的做为,感受着生命力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流走。
村民们想要杀死他,因为有一群神秘的黑衣人来到村庄,用一百斤麦麸作为交换,向村民们买他的命。
余星渊被那群人带走的时候,仍然觉得非常滑稽。
一百斤麦麸。
若非荒年,这一点麦麸,连牲口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为了一百斤麦麸,他多次帮助的村民,他将之当做亲人的村民,将他出卖给了外国人。
——没错,那群黑衣人来自邻国,一向垂涎于华国玄门的深厚功法,余星渊,只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余星渊在这之后遭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玄门知道多名弟子失踪的消息,与邻国交涉,最终以武力威胁,却只迎回了那些人的尸骨。
他们只知道,余星渊在离开门派之前,外表尚是盛年,而他的尸体,却形似老翁。
楼歌云眼中布满阴翳,嘴边挂着冰冷的微笑,定定地看向易申:“他死了。他为了所谓的家、为了所谓的国,死得魂飞魄散,你们没有给过他公道,又凭什么不让我为他讨回?”
智明道长说道:“星渊道长为国而死,我们已经将他追认为烈士。”
楼歌云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烈士?那有什么用?他的魂魄都没有了,就算你们四时祭奠,他连在天之灵都没有,连祭品都收不到,有什么用?”
智明道长摇头叹息。
易申看看智明道长:“道长,让我与她单独聊一聊吧。”
智明道长看一眼楼歌云身上的锁链,犹豫一瞬,还是离开了。
易申在他离去之后,抬手便将提审室封闭起来。
楼歌云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不屑,眼底却有着疯狂的嫉妒。
易申问道:“楼道长,你既曾经触及世界本源,便应当知道,权柄掌握者,有着怎样的能力吧?”
楼歌云冷笑不语。
易申又问:“楼道长能够触及这种层次,为何要误入歧途?”她抬手在虚空之中一划,一团晶莹的气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渐渐地凝聚。
楼歌云拧眉看去,随着那团气雾渐渐成形,她的神色变得慌张。
“你?!”她猛地抬头看向易申,却见易申又招了招手。
“不!”楼歌云脸色大变,她似乎想要抬起手,但她的手被锁链束缚,在她动作之时,锁链之上一片光芒掠过,她低低地痛呼一声。
眼见着那团气雾凝聚成人形,楼歌云弯腰将脸埋进肘间,不说话了。
气雾凝聚成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那人张口便说道:“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得逞的!”
易申:“……”虽然知道余星渊骂的人不是她,但她还是想揍他一顿呢。
余星渊骂骂咧咧许久,充分展现了他对某种国粹的丰富知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停下,狐疑地打量周围。
看到易申的时候,他的眼睛明显一亮:“在下云山宗星渊子,不知道友师承何人?”他很自来熟地套近乎,“我观道友年龄不大,世道无常,道友孑然一身,恐怕会遇恶人恶事,不妨来我云山宗暂住,我定然扫榻相迎,让道友宾至如归。”
易申:“……”
她随手抄起一个纸杯,往楼歌云身上扔去。
余星渊就站在她们两人中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易申的杯子是冲他去的。他面露惊诧,正准备说什么,便看到杯子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不知落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余星渊茫然地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花容月貌的成熟小姐姐略有些狼狈地掸去身上的水迹,衣服都被水浸湿了一片。
余星渊心生怜惜:“道友为何不躲?”楼歌云一动之后,他才看到对方身上的锁链,拧起眉头道:“何人如此不知怜香惜玉,竟然如此对待道友?道友不妨告诉我,我云山宗最见不得这样苛待女修之人了!”
楼歌云:“……”心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