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比魏珣还大了两岁, 比自己大七岁。在她与诸皇子一道开蒙学习的时候,黎阳已在宫内完成了大半课业 ,便也未在太尉府学习,只是时常会送魏泷和魏珣两个弟弟来府中。
魏明帝膝下子嗣凋零, 活到成年的不过三子一女, 皇四女魏琦便是唯一的公主,故而受尽荣宠。魏琦及笄之年,魏明帝更是效仿前朝, 赐号长公主, 赐封地黎阳郡, 位同亲王。
彼时,魏泷在太尉府学习,为政之上还未有建树。魏珣去边关不过一年, 尚未立得军功。无论他们如何为嫡为宠,均不得的爵位,唯有十五岁的魏琦已是尊荣加身,荣光万丈。
故而性子自然高傲跋扈了些,可是偶尔来到太尉府中,与她闺阁玩闹,尚是一副长姐模样。每每三哥送她回宫,她更是眉眼温柔,谦和有礼。
而即便魏珣告诉了自己,前世种种皆因黎阳而起,他甚至在燕国朝堂上亲手斩杀了胞姐。可是他讲得笼统而含糊,那些未尽的细节,未通的逻辑,让杜若觉来模糊而不甚真实。
是故,此刻闻得黎阳归来,杜若当真未觉多少可怖,甚至莫名有些期待。她隐隐觉得自己要的因,或许会由她来解开。
从魏珣口中得个解释,实在太难了。
而左右今生自己占得先机,即便黎阳罪不可恕,也不过兵来将挡罢了。再或者,同魏珣方才那般,主动出击,断了她回朝之路,也不是不能。
而魏珣那句“别怕”,更像在说服他自己。
于是,她伸手想要推开魏珣,却不想丝毫推不动。他只是一直死死抱着她,喘着气息道,“别推开我。”
也不知为何,她心中虽并未抗拒黎阳的回来,开口却莫名顺着魏珣的意思。
“人手够吗,我让暗子营也去。”杜若松下身子,由他抱着。
只是相比魏珣虚弱而缠绵的话语,杜若话音落下,更如冰刀刺骨,冷寒迫人,清醒自持。
“让暗子营留在你身边……咳咳……”魏珣到底没忍住,咳出声来,却丝毫不愿放开她,只边将她往怀里按去,边往外带出两步,待一阵剧烈咳嗽后方喘过气,哑声道,“我再不碰他们,不让他们离开你……”
他抱着她,却分明是靠她支撑才勉强立定了身形。
只是,他说的话,一下将彼此带回前世。
——他带走暗子营,留她孤身惨死国中。
周遭的一切,重新沉寂下来,两人间又没有了语言。
“你……怎么了?”须臾,是杜若开了口。
她只觉魏珣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与她紧贴的胸膛起伏剧烈,萦绕在畔的呼吸更是杂乱而急促,整个身体都颤抖着。
果然,在怕的,是他自己。
而先前还阵阵弥散的馨甜熏香正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愈见浓重的血腥之气。
“是不是伤到哪了?”杜若攒着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扶住,抬眸望向他面容。
方见他面色灰白,嘴角唇畔皆是血。
“没事,只是……咳疾发作罢了……”魏珣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却还不忘冲她笑了笑。
杜若眉间微拧,转头往身后看去,见得自己肩上衣衫连着壁角皆是血迹。才要开口,便觉扶着他身体的手骤然吃力。
“瑾……殿下!”
她仓惶回过身来,尤见魏珣仰面倒下去,一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只一把拽住他,踉跄着往后退去,靠着墙角将他撑住。
魏珣在合眼时,有过一瞬的至高欢愉,他听到从她口中吐出他的字,没有连名带姓,只有急切和忧虑。
当真只是一瞬,比花开吐蕊还短,比流星破空还快,她到底没有叫出第二个字,便转了称呼。
殿下,人人皆唤的尊称,截断他微如尘埃的喜悦,拉开彼此的距离。
*
他伤成这样,自然也瞒不住魏泷,不过片刻,诸人便皆到了厢房外间,等着柔兆的诊断。
唯有杜若守在里面,心思却也不是全在他身上。她传了李昀,细细问过黎阳一事。
原是碦剎草原的穆丹汗王于上月去世了,而黎阳则传信回国中,请求出兵接她回国。
杜若合眼回忆魏国地图,不会有错。
从西境碦剎草原回邺都,虽不止有一条路。但是前四百里便当真只此一道,乃先入临漳方有官道。
然而黎阳传信回邺都,临漳四处八驿站却没有半点察觉。如此,当是故意瞒着魏珣了。
杜若望着床榻上的人,后背微微沁出一点寒意。
黎阳与魏珣,乃同胞姐弟。当年黎阳远嫁碦剎草原,背后自是魏珣手笔。只是若非魏珣亲口告知,便是自己都觉得乃是先帝所为。
而魏珣此举,只是因为知晓前世,为自己清除危险。明面上,他与黎阳,仍是手足情深。不然今日半道截杀,大可直接派千机阁前往便好,根本无需乔装。
是故,黎阳欲入临漳而有心隐瞒,便当是知晓魏珣杀心的。
那么,她是知晓了前生魏珣对她的斩杀,还是今生对她和亲的算计,亦或者是两者知道了?
杜若眉心紧蹙,扣指于桌面,只觉来日岁月,必是风雨飘摇。
“王妃勿忧,千机阁得的消息亦不算晚,定能得手。”李昀虽不知此间缘由,但魏珣的心思,他亦是明了。
“千机阁可说发现黎阳踪迹时,她在何处了?”杜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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