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人来时原是听说过这位王妃的,邺都高门间传她清冷孤傲,不苟言笑,入府多日也不曾见过身影。如今见了,心中只觉也不过如此,再怎样显赫的母家,既嫁作了人妇,便也只能恪守夫家规矩。
前段日子大概是群花入府,见平分秋色,方有恃无恐,如今自己一枝独秀,又得晋封,便感觉到了危机,示好求和。
这样想着,郑淑人面上恭谦之色并着笑意皆更盛,只再次福身道,“那妾身先回房换衣衫,稍后再来向王妃请安。”
杜若尚在府门外,魏珣在府内,隔着一道槛,两人皆含着得体的笑目送郑淑人离开。
“茶茶,去蘅芜台吩咐他们启温泉,我乏了。”杜若边说边踏过门槛,往魏珣身边走去。
茶茶愣了愣,顿时喜上眉梢。
这,还是杜若第一次入蘅芜台泡汤浴。
魏珣和杜若两人,并肩走着,除了隐在深处的暗卫,身侧皆无随从。
“你、如何想要一同用膳?”魏珣终于开了口,“其实不必勉强的,我一人也能处理好!”
“要和离的是你我两个,戏台子搭起来了,总没有让你一个人唱的道理。”杜若连声音都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冷淡,“本想着如此伎俩,如何骗的过父亲!”
“如今我倒是有点期盼了!”杜若笑了笑,拣了临湖的一方石榻坐下,望着天空中南归的雁群。
自今日听闻李昀说魏珣散了之前诸人,唯留了一个女子在侧,杜若便觉得魏珣之法还是可行的。
父亲自然了解魏珣心性,一个人哪会一夕而变,从清贵禁欲变得纵情声色。即便是宫中的赏赐,以他如今的地位,他不要挥手扔了亦无人敢置喙。但他收了,已是不合情理,看着便是做戏。然如今又遣散了,便算是复了他性情本真。却偏偏留下一人,外界便基本断定是其女当真入了眼,算是将信王妃原本完整且牢不可破的恩宠分走了些许。
便是父亲,也定是这般看法。
加之杜有恪方才府中一番闹腾,杜若便更加确定,魏珣是借兄长之口给父亲传话。
他,不再独宠她了。
“殿下言而有信,妾身记下了。”
“你不喜生人,我一人应付便好。”魏珣知晓蘅芜台对杜若意味着什么,她曾被困多年,孩子亦被她亲手埋在屋前,但凡踏入都是对她的摧残。
当年未曾想过,她也会恢复前世记忆,只想着此处是他们上辈子新婚之所,今生再结情缘,亦算良局。否则别说再将此处则为婚殿,他大概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再娶她。
“无妨!”杜若摇了摇头,“你当不会无故择人。她乃宫中御赐,焉知是哪方人物插的眼线,便劳她也给我传传话吧。”
“和离回家,我不想受罚。”杜若黯了黯神色,想起那日母亲不许自己给魏珣纳妾的情景,只道,“如今我且攀着些殿下,做个不愿被人分了宠却已经被夺了爱的妻子,皆时母亲知晓非我大度舍了殿下,而是殿下移情,对我少了心思,我回家的日子便也能好过些。”
魏珣立在杜若身后侧,因杜若坐在石榻上,靠着湖边栏杆,身子便只到他腰身处。他想伸手抚一抚她发顶,像杜有恪一般,不论她开心还是难过,揉揉她脑袋,便总能让她笑一笑。
然而,他抬了几次手,最近的一次,已经碰到了她散开的一根发丝,却到底没有勇气触上去。
唯有那根发丝,飘落在他掌心,被他死死捏着,拢回广袖中。
而她的话,还在缓缓而起。
她说,“你知道的,如今我受不住关静室的惩罚了。”
杜若抬首遥望天际,面色柔和了些,眼中亦浮起一点希冀,“我信你一回。原也不过是希望,来日路,自己可以走的平稳些。”
“余生,可以少一点苦痛。哪怕只是比上辈子少一点,都是好的。”
她,至此一生,要的那么少。
少得如同自己指尖捏着的这根青丝,连掌心都不敢放入,唯恐它在指缝滑落。
魏珣只觉秋风萧瑟,吹痛双眼。
第41章 . 一更 你押错一次,便是满盘皆输。
蘅芜台中的这顿晚膳, 用得最风光的是郑淑人。
按理,她不过一个淑人,往上还有孺人、夫人, 庶妃, 侧妃, 低了杜若不知多少品阶,用膳之时, 自然只有站着侍奉的份。结果, 魏珣还未说话,杜若便开口了, 直接请她同坐桌前 。
郑淑人守着礼数,三让不敢上前。
直到杜若眉间微蹙,杏眼盈光, 眼角含红间又言, “前日闻淑人陪殿下用膳,原是极融洽的样子。今日淑人不愿同餐,殿下面色不虞,到底是妾身的不是, 扰了此间兴致。”
魏珣无声叹了口气, 温言道,“上前来吧,莫辜负了王妃心意。”
他原有一刻感慨, 杜氏培养子女, 尤其是对杜若的教授, 竟连逢场作戏、虚以委蛇都能传达的这般细致婉转。若不是自己知晓前因,大概也要当真以为她是为了保全地位而不得已向一介妃妾示好。
然不过片刻,他亦明白了, 根本无关教养和训导。她不过是出自本心,因唯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显示她已经失了宠,亦在努力挽回颜面。
既逐步攻陷杜广临心防,又一点点护着自己免受荣昌责罚。
这样的心思一起,魏珣蓦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寒。明明他都愿意放手,明明女儿于夫家过得不顺,为人父母难道不该赶紧接回家中,好生护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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