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需去一趟髓虚岭。
然而,万万年君主之尊,坐惯了至高位,他未曾想过要向一个臣子低头。他有着天下最好的医术,他想即便“焕金颜”融了他人意念,扯进了因果业报,大不了散些修为补一补,亦没什么大不了。总好过如今这边般,扰乱心绪,多番伤到相安。
想通了此节,他一颗心便有些松泛开来,连着方才的几分躁气也一起化掉了。
他重新返回昭煦台,他想相安说得对,他们是夫妻,当坦诚相待。如今自己有恙,理应告诉她,莫说风雨同舟,总也可以让她安心,不至于胡思乱想。
只是当他走至昭煦台时,他远远便看见那个青衣薄衫的女子缓缓走向大门,亦是在走向他。
“安安!”凌迦声色沉沉,却是带着少有的温柔。
相安却没有回应他,只是亦步亦趋,走向那两扇大门。她距门口的位置比凌迦近很多,自是比他先到门边。然而她却再未走出来,只是两手用吃力地推上大门。
“安安!”凌迦又唤了她一次。
此时,相安已经沉默着在推另一扇门。如此,两扇大门只露出了一点缝隙,正好可以让她一起拉过关上。
凌迦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疾步上前走来。只听“咣当”一声,两扇大门被沉沉合上。
只一瞬,凌迦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二十二万年前,九重宫门落下的那一刻。
“安安!”随着这一声名字的唤出,他掌中灵力流转,眼看就要拍上大门。
“你别用掌力推开。”相安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她靠着门坐下,言语里没有丝毫波澜起伏,“我坐在门后,会伤到我的,我受不住你的掌风……”
“安安,你把门打开,我有事同你说。”
“今日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以后都不会那样问你了。现在我就想一个人待一会,晚些时候……我便自己睡下了,你不用来了,好好歇着吧。等过些天……过些天我再去找你……”
“安安!”凌迦听着相安的话,总觉得不太对劲,想震开大门,却当真怕伤到她,只得隔着门哄道,“你不是害怕一个人吗,我留下陪你。”
“方才的确有些害怕,原也不过一瞬。此刻只想一人静静。今日我确实不该那样问,问了也是毫无意义,还累你生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相安的声音空洞而游离。
“安安……”
“我很累,不想讲话,你容我一个人歇一歇好吗?”
凌迦看着两扇紧闭的大门,第一次生出惶恐。
这并不是大宇双穹上的琉璃宫门,扣着阵法机关,非密钥不得开。合门而上的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绵软如同凡人的女子。可是凌迦意识到,除非她自愿将殿门开启,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推不开这两扇门的。
“那……日中时分,我让廖心给你送吃的。白姮会一直守在此处,你有什么不适便唤她……唤我也可以,我……”
“好,我知道了!”
“安——”凌迦抬眼望着殿门,原想再敲一敲门,到底收了话语,转身离去。
相安靠门坐着,她看着内室的床榻,很想上去躺一躺。可是她总觉的,只要自己一离开门边,便会有人进来。偏她此刻,一个人也不想见。她只觉得千头万绪,如同一张看似单薄实则绵密的网,在慢慢将自己束缚起来。
她记得,九重宫门落下的时候,她已经决定锁进自己的一生。她知道,她从地狱救回的手足,见不得天日。相阙身上弥漫的怨泽之气,是她神族的隐患。她早已分不清救他是对还是错。于血脉之上,他们一母同胞,她享着天下尊位,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胞弟未见天日,便入黄泉。可是于天下九州,她是苍生根基所在,她救回的手足,却随时有可能危害众生。如此,她想与他一同避在穹宇之内,亦没什么不好。
然而穹宇万万年,她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她对凌迦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失而消失殆尽,反而因岁月的沉淀更加深入骨髓。
有那么些年头,阙儿控制不住自己,误伤她多次。她知晓他并非有意,却也害怕命丧他手。她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命系苍生,她不知若这般死去,天下那一方属于她守护的苍生,会有怎样的劫难。于是她用荒字诀催眠了自己和相阙,想着就此一睡不醒。这样,阙儿不至于祸害苍生,也不至于再伤到她。而于苍生而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算神祗犹在。
那一刻,她为属于自己守候的一方黎民感到悲哀,他们的神祗是一个这般无用而软弱的神。她也为自己感到可悲,连避世苟活都不可以,却又没有死去的资格。
她在救赎胞弟和守护苍生中挣扎,终于存了死志。
那一日,相阙体内怨恨之气翻涌,将她唤醒。她看着周身戾气缠绕的相阙,终于决定做个了断。
她想,就此抽剑了结相阙,然后用自己的一颗神泽之灵祭献苍生,一身神泽之血赎功德,就此还于九州,便算了了她生而为神的职责。
可是他的弟弟,却不甘愿死在她剑下,亦不肯放她出穹宇。如此手足相残的十数日,她既无法与其同归,亦等不到救援,待得了空隙闯出九重宫门,整个人已经浑噩不堪。
她以日月合天剑锁死了大宇双穹的殿门,命令六十四路星灵将施法布阵,将自己弟弟彻底关起来。而自己,则直接从九天之上,奔入从极渊,想要就此跳入凡尘生祭苍灵。后却被自己饲养的神兽所救。如此缓了心气,面对着茫茫洪莽源,她竟滋生出了贪生之念。她想见一见魂牵梦萦了了万万年的男子,哪怕他已经结婚生子,只一眼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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