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没花心思, 相反的她比别人更努力,花了更多心思, 可她就是很难。
一次次心力憔悴,一次次欲哭无泪,信念一次又一次被击垮, 又不得不再次重塑,“累”这个词她都说厌了。
一个先天条件不足,还不被运气眷顾的人, 学医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崩溃总是来的异常安静。”【注】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绪波折,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被人评头论足, 她过去不是没有碰到过。却在这一刻牵扯出了无数过往,坏情绪喷薄而出,仿佛一把尖刀重重划破了她的心口,让她鲜血淋漓。
都说成年人最该懂得克制。可此刻初羡却做不到压制自己的情绪。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
此时初羡还不知道她这辈子全部的好运气都用来遇见傅枳实了。
小姑娘脸上有愧疚,有自卑,有茫然,但更多的是绝望。那种被生活千锤百炼,狠狠打击了一次又一次过后才会有的绝望。
明明是二十来岁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张扬热烈,充满激情。她却好像背负了很多很多,历尽沧桑,一双眼睛都是晦暗无光的。没人知道她这双空洞迷惘的眼睛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心事。
那日在A大枫树林,傅枳实偶然捡到初羡的饭卡。饭卡的一角印有小姑娘的军训照片。紧抿双唇,全无笑意,他当时不知是她故作严肃,还是本身不爱笑,竟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如今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少年老成。一个人的面相是不会骗人的。
傅枳实闻言微微掀起眼皮,双眼皮压出一层细细褶皱,施施然反问:“你是哪种人?”
“没有天赋还死轴,努力也不见得有用的人。”初羡用力抠钥匙扣上的黑猩猩,疯狂揉搓,明显是在和自己较劲。
“你这样的人还会少么?身边一抓一大把。至少你还考进了A大,刷掉了一大票人不是吗?”男人音色清淡,温和如常。
初羡很想说:可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难到她很多时候都会想要放弃,怀疑一个人活着的意义。她好像生来就是受苦的,在别人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就早早尝到了生活的苦涩。懂事、努力、上进,一层层武装自己,告诉自己要乐观,要坚强,要扛得住生活的疯狂蹂.躏,始终逆风奔跑,一往无前。她几乎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可是上天似乎并不打算善待她。总是给她制造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她不是在遇到麻烦,就是在解决麻烦的路上。
她想要其实并不多,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出人头地,无非就是相对体面地活着。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明明别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做到,到她这里却难如登天呢?
“生活把每个努力活着的人撕扯地支离破碎,我们渴望长命百岁,却又想在黎明前死亡。”【注】
在这一刻,汹涌而至的倾诉欲,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初羡的胸口,似乎任何一件都值得她拿出来同傅枳实细说。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想要跟人倾诉。大概她是累得太久了,也压抑得太久了。
可傅枳实是谁呢?他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位师兄,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人家有什么义务听她废话?
到底还是沉默。有些话还无法告诉傅枳实,他们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她那遍地鸡毛的生活,她那千疮百孔的内心世界还不能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
她始终认为没有人能够彻头彻尾地了解她,看透她潜藏的劣根性,她的那些阴暗面,她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扛,自己消化。反正一直以来她也都是一个人,她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初羡,什么是命?”傅枳实安静地注视她,眼神平静。
什么是命?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人们常说都是命,都是命,好像一个人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在出生那刻就已经注定好了。就像是一本书早早就写好了它的结局。余下的几十年人生不过就是在按照书里在演,最终走向它已知的结局。
这难免会凸显出一种宿命论的悲凉色彩。可大多数人的一生真就是这样。
初羡从懂事以来就信命运,因为一个人选择不了他的出生。
在过往那些艰难的年岁里,她时常饱受冷眼,被人评头论足,无助又自卑,感觉自己活着都是一种罪过。
她也曾哭过、闹过、煎熬过、抱怨过、歇斯底里咆哮过。她也曾泪眼婆娑地质问过奶奶:“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为什么我要这么累,别人却那么轻松?”
她拼尽全力尚且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有,且弃若敝履。
奶奶总是抹着眼泪,哽咽地告诉她:“孩子,这都是命。”
慢慢的,初羡就接受了现实。她认命了。她能做的只是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未来能让父亲和奶奶过得舒坦一些。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傅枳实会问她这个问题。
一时间她根本回答不出来。
“我来告诉你,是我们一次次的选择,哪怕头破血流,依然要擦干眼泪继续坚定走下去的方向。你要坚信你的选择没有错。你现在所缺失的,命运在未来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报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