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姿直勾勾地盯着侯夫人,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谢淮为何在这侯府进退两难,因着他是个依赖皇帝的纨绔,所以侯府上下这满门清正的家人,没有一个瞧得上他的做法。
“他能让这一家老小贫寒而死,他能让你们吃糟糠咽野菜么?”楚清姿见侯夫人情绪冷静下来,又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你说讨好圣上便是走狗,可小侯爷也不过才刚刚及冠,这是小侯爷唯一能做的事,哪怕是讨好圣上,只要能为家族挣得生存,我便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
侯夫人闭了闭眼,不予肯定,也不否定她,又听耳边传来楚清姿的声音:“虽然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谢淮,但我觉得他心地不坏,最多是讨人烦些。有时候,事情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般坏,我幼时第一次同谢淮说话,也只以为他是性格乖张故意欺负我......”
楚清姿细细讲述起他们小时候初见,因为误会彼此厌恶的事情来,又道:“你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误会,我们说不准能互相理解,做个朋友。”
侯夫人静静地听着她讲,脑海里浮现出谢淮幼时的模样,淡淡道:“你方才说你不喜欢谢淮?”
空气一时安静,楚清姿干咳两声,从茶桌上沏茶端过来,又凑到她耳边道:“别跟别人说,我是看你同我差不多相熟才告诉你,其实我们立了字据,我帮他料理家中事务,他帮我抵消那赐婚圣旨。”
闻言,侯夫人看了看她手中的茶盏,却没有接过,而是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不喜欢谢淮,嫁进来只是做做样子?”
“差不多是了。”楚清姿笑了笑道。
“既然不喜欢他,你帮他说话做什么?”侯夫人轻嗤了声,“我还当你们二人情真意切到你敢帮着他骂我。”
自从老侯爷死后,楚清姿是头一个敢这样同她说话的。就连当今皇帝,见着她这诰命夫人,都要和声细语的说话。
楚清姿知道自己说话是重了些,可怎么也谈不上骂,小声道:“哪里是骂,不过是讲讲道理,刚刚要是二夫人还在,我可不敢这么说话。”
“怎么,你怕她?”侯夫人抬了抬眼,又道,“既然怕她,怕不怕侯夫人?”
楚清姿笑着看她,说道:“怕倒不是,只是觉得她们在时,比在家里要拘谨。”
“在这里还拘谨么?”侯夫人淡淡道。
听了她的话,楚清姿摇摇头道:“在这里好多了,跟你说话很舒服。”
不知为何,对着这看似严厉的奶娘,她话总是比平时多,大概是奶娘这性子,跟她爹有点像。
闻言,侯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半晌,楚清姿偏头看过来道:“我以后能常来么?”
侯夫人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盏,轻抿了口,淡淡道:“随你。”
她一抬眼便能看到楚清姿带笑的眼,轻哼了声。
儿媳敬的茶,是比二夫人敬的好喝些。
*
夜幕降临,青灯黄卷下,倒映着少年人跪在地上的影子。
“娘。”
无人应声。
侯夫人依旧一笔一划地抄着佛经,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亦或者就算注意到,也全然不在乎。
“后日皇后生辰,圣上请您同去。”谢淮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完,又会惹怒侯夫人,可这话他不得不说。
果不其然,侯夫人搁下笔,眼睛丝毫没有看向谢淮半分,脱口而出:“不去。”
得到回应,谢淮缓缓起身,刚要离开,就听侯夫人忽然开口,说道:“你和谁一起去?”
谢淮愕然地回头,没想到侯夫人会主动问他话,愣了许久,才道:“同清姿一起。”
“宫里的规矩,叫人去教给她些,别落了侯府的面子。”侯夫人说完这句,又道:“那太医什么时候来?”
谢淮没想到今日侯夫人会同他说这么多话,整个人怔在原地,下意识地答她:“生辰宴后便来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医。”
“嗯。”
佛堂内又陷入诡异的宁静,谢淮回过神来,轻声告退。
直到出佛堂前,谢淮眸光瞥到门口放着盆将开不开的垂手兰,里面铺了一层药渣。
养的很好,但是,那药渣哪来的?
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翌日。
楚清姿正清点着生辰礼,谢淮这事告诉她太晚,她直到今日才刚知道,虽然谢淮都叫人准备妥当了,可她都还没过目,连备了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爷说了,随便备些就是,宫里头想必也不缺什么。”小厮忙上忙下地搬着生辰礼,一件件地给楚清姿看过。
这几日谢淮总在外面游荡,很晚才回来,白日里也鲜少同她见面,就跟故意躲着她似的。不过楚清姿也乐得清闲。
却听门外一阵画眉鸟叫。楚清姿下意识以为是谢淮回来了。从前在家塾时,谢淮就整日提着鸟笼。
她至今都记得那场景。
少年大刺刺地坐在墙檐上,手上提着一顶金边鸟笼,另一手支着下巴,笑意沉沉地朝她喊了声:“楚清姿,你怎么整日读些酸诗烂调,有什么用啊?”
那时的楚清姿,捧着本还未读完的经解,有些艰难地抬头——她确实是不想抬头看他的。
但她更怕自己不抬头,这混账会跳下来欺负她。
然而还是没什么用,楚清姿正看到那少年从墙檐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漂亮,足尖点地,鸟笼丝毫未晃,里头的画眉稳稳当当地立在栖木上,甚至不曾扑扇开翅膀。楚清姿微微怔住,少年却趁此空档,迅速伸手将她手上的经解一把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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