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汉鸿心慌极了,那种心慌甚至让他无法思考,在他明知沈栀是自己亲生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把她拿来和萧宿白比较——沈栀安静,萧宿白也安静,沈栀淡然,萧宿白也淡然,沈栀喜欢看书,萧宿白也喜欢看书……他捕风捉影,自欺欺人,他把沈栀扣上了“萧宿白”的影子。
从那之后,他开始害怕看沈栀的眼睛,甚至下意识地对她没有好话,起初会觉得愧疚,但日子久了,便也觉得自在。
沈汉鸿看着天边白团似霰飘落,忽然想八年前那个还不到他腰侧的小女儿,想起卖炭翁那句雪人都要比她高的话来,他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荒唐至极!糊涂至极!
沈汉鸿撩起了衣摆,大步往府里去,可当他走到采薇院前,却又不知能做什么,他想起晌午时,沈栀那双淡漠的眼睛,便知自己无药可救。
他垂着头,独自回了书房,又在书房中静坐良久,他把那张写着淡泊的对联扯了下来,扔进火盆,让张管家把苏嬷嬷叫来。
这两日流言太盛,沈汉鸿便一直不见她,这会儿苏嬷嬷得了召见,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哭,悲凄地叫着老爷。
沈汉鸿面无表情地挑亮了烛灯,光影打在他的鼻梁上:“我平日出门吃酒,从不带女眷,你是故意让人发现的吧。”
苏嬷嬷哭声一顿,又很快含着哭腔开口:“奴婢是看老爷许久未归,又见老爷宿醉无人照顾,这才……”
沈汉鸿打断她的话:“我一不能给你名分,二不能跟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给过你银两让你出京,可你却一直不走,你究竟图谋什么?”
“奴婢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跟在老爷身边!”苏嬷嬷往前跪了几步,“十多年前,是老夫人把我收留进府,后来又是老爷对苏娘多有照佛,若非老爷抬爱,苏娘只怕早已露宿街头,被人掳去那花柳巷了……”
苏嬷嬷一番言辞情真意切,沈汉鸿坐在椅子上,面色却分毫不动,一语打破了她的哭声:“你是皇上的人吧。”
苏嬷嬷的身子一颤。
“我这几日调查了你的来路,苏娘,苏君兰,万和二十三年入宫,家从夔州姚城县,是县令苏岭之女……”沈汉鸿语调平平地念着她的籍贯,“万和二十三年,正值宣和帝选秀女入宫的时间,既然说到这,本相便大胆猜测,苏嬷嬷可是先皇还在世时,便已经在替冀王、如今的皇上做事?”
苏嬷嬷一时间默了声。
“嬷嬷既然不作声,便是默认了。”沈汉鸿替她把话说明白,“皇上这么早便把你放在本相府中,倒是惦记上我了……一直没出手,看来这些年皇上对本相,还算满意啊。”
既然沈汉鸿直言,苏嬷嬷也没什么好打太极的,冷声道:“近来三姑娘和靖安王殿下走得太近,想来左丞大人也是知道的,今日这一出,皇上不过是想给老爷一个警告罢了。”
沈汉鸿靠在椅上:“我沈汉鸿的女儿,和谁走得近,还需要跟旁人报备?”
苏嬷嬷跪在地上,没抬头,可语调却已不再似从前那般谦卑:“三姑娘自是出身高贵,可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左丞大人,你今日这番大逆不道之语,就不怕奴婢说出去吗?”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关于本相的流言只多不少,你说出去,说什么,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影响……”
“左丞大人的心境倒是豁然,就是不知,三姑娘能不能承受这种流言蜚语了。”
话音一落,沈汉鸿笑了起来:“我沈汉鸿这一生虽非君子,也愧做一个父亲,但护我女儿周全的能力还是有的。”
苏嬷嬷站了起来,冷笑:“希望左丞见到皇上时,也能像现在这般硬气。”
“请便。”
苏嬷嬷蹙了眉,从这句话中听出威胁的意味:“我为皇上做事,你敢拦我?”
沈汉鸿并不言语,只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嬷嬷面带警惕,一路往外去,夜中静得出奇,府中小道正如她平时走过的那样,并无什么异常,但她总觉得不对,就在她出了府门准备松一口气时,突然被一群举着火把的百姓围了起来——
“哟,狐狸精出来了!”
“就她,不要脸,勾引有夫之妇!”
“我就说了,沈左丞堂堂君子,怎么会和贱奴勾搭在一起,肯定是这贱奴不知廉耻!”
“要不是沈左丞看在郡主的份上,早把你赶出去了,没想到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倒打一耙!”
“要不是沈左丞来信解释,我们还一直被埋在鼓里呢!”
……
苏嬷嬷直到被人推推搡搡地挤到河边,被人叫嚣着要浸猪笼,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沈汉鸿竟然将计就计,反将她一军!
可恶!竟然被他摆了一道!
苏嬷嬷想高声嚷他们都是被沈汉鸿骗了,可根本无人听她说话!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戳着她脊梁骨的人推开,可根本无用!她被人推得跌倒在地,一下被挤得掉进了河里。
十二月的天,冷得刺骨,可岸上的人,竟无一人想拉她一把,全站在那里骂她狐狸精。
她站在河里,边发抖边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恨不得把沈汉鸿碎尸万段!
沈汉鸿在苏嬷嬷离开丞相府后,便上了马车,连夜赶去了靖安王府。
空青把人请进来时,江谏略微有些意外地挑眉:“左丞大人倒是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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