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童生照例在私塾门口“点卯”,衣冠不整的,嬉笑喧哗的,迟到误课的通通打手板。
等到文靖安时,李童生特意交待:“早课你不用上了,来学厅一趟。”
文靖安应下了,恰好他找李童生也有事,便到学房把背箱放下,从里边取出陈三娘出门时给他包好的布袋,到学厅去找李童生。
李童生早在等他了。
文靖安将手中的布袋放到李童生面前的书桌上,说道:“夫子,学生进私塾已满两年,这是新一年的束脩,我母亲嘱咐我带过来。”
李童生点了点头,但没有把束脩收下,反而是给文靖安推了回来。
“不必了,这束脩你带回去。”
文靖安不解:“夫子您这是?”
李童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回忆道:“你是元景九年五月初二入的学?”
文靖安道:“正是。”
李童生难得笑了笑:“两年了,逝者如斯。”
李童生很有些感慨光阴易逝的样子,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你在我这二十天背出三百千,两年学完四书,这成绩放到府城去也足以惊为天人了。”
文靖安静默不语,李童生伸手从书桌上拾起一封信件交给文靖安:“这是我给你写的荐信,你带着它到镇上的青莲书院找李碧存李先生,他学问和人品都过得去,又与我本家有关系,有了我的信,他会格外关照你。”
文靖安这下完全明白了,李童生这是要他离开杏陌村的私塾,到莲花镇上念书。
第15章 告别 四书五经世故人情
对文靖安自己来说,他近来其实也是有这样的想法了。
因为在李童生这他所能学的东西已经不多。
这两年下来,四书他已经学完背完,四书文、试帖诗也算摸到了门槛,应付科举的馆阁体不说能到了答卷的水准,但也算四平八稳,有模有样了。
那么他继续留在李童生这,最多是能巩固四书的背诵,难以提高对四书的理解以及作四书文和试帖诗的水平,毕竟李童生自己的能力就摆在那,否则他也不仅仅只是考了童生,他能深入教文靖安的只剩那手馆阁体,可字这种东西入了门之后更多是需要时间来练习、观摩、感悟、提高,所谓“师傅带进门,修行在个人”,文靖安想要有所提升和李童生的关系已经不大。
最要紧的一点是,李童生办这个私塾本来只是想着教学童蒙学认字,教完三百千和四书就到顶了,更深入的“五经”他自己都放下了很多年,更不要说后面还要考紧贴国策律法的策论,他离开考场多年,是没能力教文靖安的。
文靖安自己不提离开私塾这件事,是因为知道古代讲究尊师重道,师生之间的关系不像原世界那般简单疏浅,若他自己跟李童生说要走人,保不齐李童生会认为他自视甚高恃才傲物,在莲花镇这个地方,读书人的圈子就那么点,要是李童生说他一两句坏话,扣上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那么莲花镇上的先生谁还肯教这么一个白眼狼?
没想到现在李童生主动提出要他离开私塾去莲花镇上求学,文靖安倒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两年我看着你读书练字,屡屡想起自己当年求学的情形,但与你相比我着实汗颜,看你每日突飞猛进,我自知水平有限,思量之下决定再不能耽搁你的前程。”
李童生这番话情真意切,绝对没有试探或者反讽的意思。
文靖安却赶紧拱手行礼,说道:“夫子,学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学生对夫子……”
李童生抬手打断文靖安,笑道:“你我虽然只相处了两年,但我岂不知你的品性?”
文靖安语塞了,李童生道:“放心去吧——”
他指了指桌上的推荐信,说道:“这便算是夫子给你的践行礼。”
言外之意是——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文靖安哪能不懂?
有了这封推荐信,他到莲花镇求学必然受益无穷,这算是古代师生之间的一种特殊规则,只要学生获得老师的青睐,那么老师便尽全力把你推向更好的舞台,如果学生品德不佳,无论再优秀,老师也不会给任何的助力,相反还会使绊子,因此尊师重道显得尤为关键。
从这封推荐信可以看出,李童生对文靖安实在是仁至义尽,鼎力相助了。
文靖安又想到这两年之间李童生对自己的诸多关照,当然对这位老夫子有真切的感激之情,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人活于世间,这世上其他人都只是能陪自己度过一段人生,过程中我们会和很多人告别,直到最后我们成为与所有人告别的那个人。
而现在,文靖安是时候与李童生告别了。
如此,文靖安不说其他,整衣掸袖,站直立正,向李童生深深拜了一拜。
“夫子谆谆教诲之恩,靖安此生没齿不忘。”
李童生已不像最开始那样奢求文靖安记得他,他现在想的只是如何让文靖安在功名路上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你千万要记住一点——做人可以低调,科举功名却万万不可,你必须处处冒头,力争头筹,唯有最拔尖的那些人才能被更上面的人看到,那些考官才会给你更多举荐,科举考的不止是四书五经,还有世故人情!”
这算是李童生这么多年,在科举路上最精华的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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