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凉皮昨天做过一次,很好吃的,你少用些,一会儿尝尝。”
她这声爹爹声音很小,只有父女两人能听清。
裴明昉垂下眼眸,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让女儿不要忙来忙去,陪他一起坐下说话。
“团团,我是不是不能在食肆里说是你的父亲?”裴明昉给女儿也倒了一杯橘子水,声音低沉,显得有些丧气,“亦或者,在外面也不能说?”
他的问题,他话语里的沮丧,让沈如意听得直愣神。
沈如意眨眨眼睛,歪头看着自己心里所向披靡的父亲,突然意识到父亲其实也会很忐忑。
她想起之前在裴府的书房里,他抱着自己,满脸痛苦和无奈,最终在女儿面前丢脸哭鼻子的样子,脆弱而又可怜。
沈如意总是因为他是宰执,是少年状元,是公主的儿子,是官家的表弟,而下意识以为他身上有铜墙铁壁,无坚不摧。
她经常会忘记,大家都是芸芸众生。
没有哪怕一个人是无坚不摧的。
沈如意伸出手,用自己的小短手拍了拍父亲的手,很是歉疚:“爹爹,团团不是不认你,只是……”
“爹爹,只是我们可以认吗?”
孩子天真的问话,让裴明昉眼底温热,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声音低沉又温和。
“团团,我们为何不能认?”裴明昉道,“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我们就是血脉最紧密的人,我恨不得同所有人说我有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全天下的小囡囡都没我女儿好。”
“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女儿,你母亲是我女儿的母亲,这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裴明昉低头看向女儿,声音带着难得的羞赧,“当然,我所想并不仅于此。”
沈如意眨眨眼睛,脸上微微泛红,声音也很低:“爹爹,我没有那么好啦,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父女两个从来不会把事情留到以后,遇到问题,立即就解决,这也是一家人摸索出来的相处之道。
从一开始就坦诚,以至今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有话就说,有事就办,是一家人的共识。
沈如意仰起头,看向裴明昉:“可是爹爹,我们的那些故事又要怎么说呢?”
他们一家人的故事真是说三天三夜都说不清,若是实话实说,定要遭人非议,可若要遮遮掩掩,现在看来也并非裴明昉的性格。
既然已经知道沈如意是他的女儿,他就绝对不肯隐瞒欺骗,他要让她正大光明喊自己父亲,他也要正大光明对女儿好。
裴明昉看着女儿,见她一脸担心,为大人操心的小模样,心中有暖流流淌而过。
女儿不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原不是因为她跟沈怜雪不愿以这食肆同他扯上关系,而是担心因为这层关心,会对他有影响。
这份体贴,这份细致,才是亲情中最让人感动的。
裴明昉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道:“其实啊,汴京里的人,很会编故事。”
沈如意眨眨眼睛,仰头看他。
裴明昉也对女儿笑:“一会儿你喊一声我,明日说不得就有俊俏郎君追求窈窕食肆老板的佳话传出来。”
沈如意:“……”
沈如意:“爹爹,你好厚脸皮,还说自己俊俏郎君。”
裴明昉把小姑娘逗笑了,也略微松了口气:“团团,我是很想认你们的,我想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是暂时还不行。”
裴明昉声音很低,语气里却并没有刚才的沮丧和颓唐,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期盼和向往。
“我们要慢慢来,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总要等你母亲点头,才能把事情说清楚,讲明白。”
裴明昉笑着说:“当然,到时候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沈如意这一次听懂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爹爹,你要努力哦。”
沈如意这一声爹爹,清脆而动听。
食肆中的人全部都顿住了捏着筷子的手,诧异地看了过来。
裴明昉给女儿挑了一点面条,让她跟自己一起吃。
他道:“小顽皮。”
沈如意嘿嘿笑起来,但脸上却再无刚才的犹豫和沉稳。
裴明昉的声音只有父女两人能听见:“团团,你觉得爹爹有机会吗?”
沈如意吸了一大口面条,吃得心满意足。
她既不点头,也不要头,坏心眼地道:“爹爹以为呢?”
裴明昉垂下眼眸,也跟着吃了一口面条。
椒麻拌面里有细碎的卤鸡鸡丝,不柴不干,鲜嫩而有嚼劲。
陪着劲道弹牙的面条,很是得宜。
裴明昉慢条斯理吃了半碗,才觉得空落落的胃舒坦起来。
就在这时,沈怜雪忙完了后厨的事,快步往前面行来。
裴明昉看着突然出现在食肆里的倩影,对女儿笑着打趣:“团团猜呢?”
这父女两个,当真是一模一样。
沈怜雪来到前面,被食客们诧异地瞧着,倒也并不惊慌,她来到裴明昉面前,也挪了个凳子坐下。
“大人,用得如何?凉皮这就上,且要尝一尝。”
裴明昉点头,这会儿又表现得拘谨紧张,游离端方。
“沈娘子,不知你后日可否能空出下午时候?”
沈怜雪微微挑眉,笑着抬眼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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