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点头:“正是如此。”
“楚家三郎并非愚钝之人,他能看出李令人的身份,大约能猜到她出身非富即贵,这种情况下,他是不会故意撒谎为家族蒙羞的,甚至还扯了那么糟糕的谎言。”
“他之所以这么做,便肯定是受人所托,那么拜托他的这个人,除了郑欣年不做他想。”
“这是楚家三郎对同窗的气节和义气,也是文人的风骨。”
重诺,守信,才是真君子。
赵令妧没有去过书院,不知这些年轻的小君子们会如何行事,如今听儿子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孙九娘很可能知道这枚玉佩来历非凡,而玉佩又从她手中意外丢失,这才叮嘱郑欣年,因此引发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故。”
这么一分辨,前后就全都说得通了。
赵令妧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才道:“还是你机敏,我同李思静左思右想,还是没推敲出大概。”
裴明昉思维异常清晰,他道:“母亲关心则乱,又不知这些小君子的德行,误会是很正常的。”
“所以我们大概可以判断,这枚玉佩的主人,有超过七成把握还在甜水巷中,并且她很可能不知道这枚玉佩丢失过。”
剩下三成,就当真如同孙九娘所言,已经离开了汴京。
但人一旦离开汴京,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再也寻遍不着。
“即便是儿子,也无法动用全国之力,只为一己私欲,再说,我们是在也没有更多线索了。这三成可能,儿子只得先行放弃,先追七成可能。”
“事发时,”裴明昉再度垂下眼眸,他修长的脖颈微垂,让人看不清面容,“事发时似乎是在金玉街,我那日同那人吃酒,最后的记忆也就停在那里,后来再醒来,却在左近的白纸坊中,深更半夜,一个孤身女人独自出现在白纸坊,住家不会太远,左不过三条街巷。”
这些话,当年母子两个已经反复斟酌过,也寻了借口,在白纸坊左近的三条街巷仔细搜寻。
却一无所获。
而那块宫中所出的玉佩,成了唯一的线索。
谁都想不到,它会那么意外地出现,被李思静看到,被赵令妧最终查到线索。
时也命也。
裴明昉心中突然一空,他仰起头来,房顶之上的巨大横梁。
这一刻,他空落落的心,也似乎有了依靠。
希望这一次,可以让他寻到想要寻找之人,给八年前的事一个了结。
裴明昉偏过头,看向担忧看着他的母亲,道:“母亲,依儿子所听所闻,这位孙九娘同她的儿子一样诚恳仗义,那么她就一定会保护弱小,保护她认为可以被自己保护的人。”
“以她的见地,大约知道这枚玉佩来历不同寻常,无论她知不知道玉佩背后之事,她都会下意识保护玉佩的拥有者,而这个人,她一定很亲近,很熟悉,可以为之同母亲撒谎,可以冒着风险欺骗权贵。”
“这个人同她的关系一定不简单,无论这个人是否就是当年那个人,但她一定跟那个人有关系。”
“只要能找到玉佩的拥有者,这条线索就彻底清晰起来。”
赵令妧听了他的话,不由心绪澎湃。
“那我们如何查?”
裴明昉道:“先查她手下有多少租户,以近一年一直在汴京的为优先,无论什么身份,都列成书册,逐一排查。”
他说的排查,定要动用公主府的人脉,而非直接入户搜查。
裴明昉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如今代理开封府尹的是靖王,但他近来也有大事,无暇顾及许多,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此事裴明昉自己知道后,赵令妧心里就有底,他看着面容淡然的儿子,颔首道:“好,你去安排便是,府中属官你也尽可动用。”
裴明昉起身,恭恭敬敬同母亲行礼:“多谢母亲多年来对儿子的关怀,若非母亲如此关心,李令人也无法对这枚玉佩记忆犹新。”
赵令妧道:“你这孩子,同母亲说这个做什么?”
她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道:“明昉,你同母亲说,你这辈子就当真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不娶亲也不生子?”
当年他在病榻上,挣扎着对母亲说,无论因为什么,无论是否是他本意,甚至无论他是否也是受害者,最终伤害了另一个人的是他自己。
他不能害了良心。
他所做已经并非君子所为。
他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在此事了结之前,他没有办法对另一个女人许下承诺。
这难道不是又害了一个人?
他当年面容惨白,瘦骨嶙峋,明懿长公主心疼儿子,含泪答应了他。
然而多年过去,她看儿子过得这冷清日子,她又不忍心。
但裴明昉政务繁忙,十天半月才能过来看看她,母子两个坐下来,大约也都是关心彼此身体,旁的话赵令妧又说不出口。
裴明昉是她儿子,是她亲自养大的,她最是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一直没有劝说。
如今,这个口是裴明昉自己开的,也是他自己主动诉说当年之事,所以赵令妧才终于能开口问一问。
哪怕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然而她问出了口,儿子的回答依旧没有变。
“娘,”裴明昉换了小时候的亲密称呼,“娘,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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