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那张老脸,语气是一贯的高高在上:“咱们家一贯乐善好施,便是破落户,也会怜悯体恤,你便施舍些银钱,好歹也是自家血脉。”
沈怜雪看都不看他,目光只落在柳四娘身上。
“大娘子,我是破落户,却也是沈氏嫡亲血脉,”她含笑道,“你施舍的时候,可要想想这些根底。”
柳四娘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面具上的裂缝几乎要维持不住,被沈怜雪这一句怼在心口,一时间呼吸困难,胸口闷闷地疼。
倒是六爷年轻一些,也明白事,见沈怜雪已经今非昔比,十分有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便去哄劝三爷:“三哥,咱们里面先去取族谱,您德高望重,还得是您亲自删名。”
三爷便冷哼一声,转身推门而入。
待他们两个走了,柳四娘才觉得松了口气,她心里反复斟酌,因不知沈怜雪的根底,此时竟又些束手束脚。
她盘算了一辈子,可谓机关算尽才有今日,却无法算清沈怜雪这个最后的门槛。
只要跨过她,只要跨过她。
眼前,便是通天大道。
柳四娘顿了顿,难得的,她把选择权交给了沈怜雪。
“娘知你如今日子艰难,还有团团要养,必要为了女儿未来考虑,”她暗示她,“娘便是想要帮扶于你,也不知如何出手,你看……”
柳四娘道:“你看如何行事可好?”
她低了头,却也威胁沈怜雪,我如今肯给你,是因为不想闹大,但你也有女儿,你也要为你女儿考虑。
若是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没爹的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沈怜雪目光微沉,一个个看着在场众人。
边上的几个族老都是同沈文礼同辈,算是沈怜雪的叔叔,此刻竟是都一言不发,只任凭这娘俩交涉。
沈怜雪轻声道:“我来时刚好路过香行街,看到了家中的两处铺面,生意可真是好啊。”
“小的时候,祖父还曾带我去过总店,那时候我就被里面的排场和热闹所震撼,想着以后这里就是我要继承的家产,一定好好好打理家业。”
沈怜雪语气平淡,一字一顿说着,却句句都刺柳四娘和沈家人身上。
沈怜雪道:“可是祖父过世之后,就在没有人带我去铺子里面玩,我那时候很羡慕沈小姐,父亲总是带着她跟大娘子一起去铺子,从来不带我。”
“为什么呢?”沈怜雪低下头,显得很是脆弱,“大概是我不讨人喜欢吧,若不然父亲怎么喜欢非亲生的继姐多过我呢?”
柳四娘嗓音拔高:“你!你闭嘴!”
沈怜雪仿佛受惊的鹌鹑,她抬起头,很快又低下头去:“抱歉大娘子,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她喃喃道:“沈家的香水行生意可真好啊,四处铺面加起来,每日营生要过这个数吧。”
她伸出手,对柳四娘比了个十。
十贯钱,不多也不少,平日里的营生若是不景气,最低也有这个数。
当然休沐、假日和冬日时节的生意火爆时,那营生可以翻倍,沈怜雪却也不用一一细说。
“大娘子,你看家中如此多的营生,却养不活我们孤儿寡母吗?”
沈怜雪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柳四娘那一个你字就压在喉咙里,她深深喘着气,努力端着的贵妇面容一下子便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被逼迫,被威胁,被逼着吐出贪墨之物的刺痛。
那真是生生从她身上咬下一口带血的肉,痛彻心扉。
柳四娘深深吸着气,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她咬牙道:“你想要的多少。”
沈怜雪看着她,终于展露出明媚的笑颜:“我要的不多,沈家……一月的营生,怎么样?”
一日营生是十贯,一月营生便是三百贯,这么大的数额,着实吓了柳四娘一跳。
她横眉冷竖,所有的伪装全部被沈怜雪驱散,只剩下无所遁形的恶毒和埋怨。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凭什么!”
她尖叫着,似乎就想要上前殴打沈怜雪。
沈怜雪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重新露出害怕的表情:“大娘子,你别激动,咱们慢慢说。”
“我只是,我只是问问罢了,你怎么就生气了?”沈怜雪轻声道,“沈家的产业,营生,也并非是大娘子您一人的,它属于沈家所有人。”
“也包括我。”
她才是沈氏嫡系,是沈老爷子攒下偌大家业的继承者。
那么多铺面,几乎称得上是日进斗金,却不肯给她这个孤儿寡母一月的营生。
她怎么敢?
她怎么不敢?
沈怜雪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大娘子若是不肯给,也可以商量,毕竟我也不知往年父亲给叔伯们多少分红,没个参考。”
柳四娘顿住了,几个族老也闭口不言。
给他们的分红,怎么可能少得了?沈怜雪只说了香水行的生意,还不算沈家置办的田地以及售卖食水的利头,一年给他们的分红虽没有那么多,却也有数十贯不止。
沈怜雪要被从族中除名,彻底同沈家断绝关系,她只要三百贯,这买断价钱真不算多。
但对于这些贪婪的蚊子,那当真比杀人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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