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在诉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不紧不慢,不恼不怒。
沈如意深深吸着气,就听耳边她温柔地哄着自己:“囡囡,莫怕,莫怕。”
她缓缓松开手:“你看,坏人都被捉住了,没人能伤害你。”
沈如意眼前突然恢复清明。
她眨了眨眼睛,在一片光影里,只能看到那四个男人被按在地上,而按着他们的人,身穿窄袖战袄,短衣长裤护腰,显得非常精神。
沈如意还有些迷糊,就被赵令妧摸了摸头:“摸摸头,不怕不怕。”
沈如意瘪了瘪嘴,她想逞强说自己不怕,但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她牙齿还在打颤。
只要开口,就能听到她上下牙打磕的声音。
怪丢人的。
沈如意深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点头:“嗯。”
赵令妧其实看出她的害怕来,知道她现在不过是小孩子逞能,虽不知她这般小的囡囡为何要在大人面前逞强,却依旧心里软软的。
“你来坐我边上,好不好?”赵令妧又道。
沈如意点点头,她也不用人抱,自己爬着坐到了赵令妧身边。
赵令妧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她挺直的小脊背,然后才缓缓抬头。
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似被炉火千锤百炼过,犹如利刃般冷硬而锋利。
她看向亲卫统领,对他道:“带下去,一起送到开封府。”
亲卫统领拱手行礼:“是。”
他说完,轻一挥手,亲卫们便迅速把那四个贼人拖了下去。
只剩下站在店外稀稀落落的食客和好奇观望的行人。
刘大郎看着桌椅狼藉的店铺,虽知道有许多食客趁乱逃走没结账,却也没有显得如何痛心疾首。
他弯着腰,坚持在倒地的桌椅上来回摸索,终于在青衫男子坐的那张板凳下面,摸出了用米饭粒黏在角落里的荷包。
那荷包被取出的瞬间,周围几个娘子都发出惊呼声。
可真好看。
月白的织锦缎子上,用汴绣配金银丝线,绣云卷云舒纹。
荷包之下是吉祥如意络子,下面坠碧玺、朱砂、青金、蜜蜡及白玉珠儿,取五色纳福之意。
这一个荷包,便是朱雀大街上的锦绣阁,怕也买不到。
刘大郎取了干净帕子,把荷包上面的饭粒擦干净,然后便行至赵令妧面前,双手呈上。
“老夫人,荷包找到了。”
他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不声不响,总是在后厨忙碌,人人都说,张罗店铺的是林大娘子,是刘二娘老太,每每被人打趣,他都笑着答:“母亲和娘子辛苦。”
街坊食客们,也从未见过他生气。
可这样一个男人,却也有自己的执念。
不能让食客们在他的铺子丢东西,受委屈,该找给食客的,他一样不多拿,该认的错,他自己扛下来。
赵令妧看他毫不顾忌满地狼藉,不由道:“你这铺子……”
刘大郎找到了荷包,心情已是极好,这会儿竟咧嘴笑了。
他憨厚地说:“不打紧,一会儿收拾干净,照样能做生意,不打紧的。”
“老夫人荷包寻到,才是大事。”
赵令妧轻叹一声,道:“你是个厚道老板,也用心经营自己生意,这才是正道。”
刘大郎挠挠头,没多话。
这荷包被弄成这样,李思静也不可能再要,但人家费事给寻回,还闹了这么多事端,李思静便把荷包仔细收好,当面还要道谢:“老板用心了。”
刘大郎便同林娘子开始收拾店中狼藉,没走的食客回来继续吃用,他们挨桌道歉送了酒,走了的也没追,只默默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打水擦地。
夫妻两个如此忙着,赵令妧却也没着急走。
她低头看向沈如意,见她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只是脸上有些懊恼,小圆脸都皱在一起,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小囡囡,怎么了?”
沈如意抬头看她,抿了抿嘴唇:“都是我不好,让婶娘和伯伯家破费,我娘……”
她想说她娘还要替她道歉,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她不想跟陌生人说自己家的事,一句都不想说。
赵令妧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后面的话,只当她人小,不知道要如何说。
赵令妧拍了拍她的头,道:“好人都不需要道歉,只有坏人才是有错的。”
“你知道这位漂亮奶奶丢了荷包,站出来帮她寻找,所以小囡囡是好孩子,是小英雄。”
沈如意心里的纠结略微淡了淡,但她还是对刘大郎一家的损失感到难过。
她整日陪着母亲出摊,最是知道赚钱不易,这样的小食铺子,都是一文钱一文钱地攒,赚的都是辛苦钱。
就因为这事,婶娘家一日的营生都要赔进去,她心里怎么能好受得了。
赵令妧见她憋着嘴不说话,杏圆眼睛也耷拉着,显得没精打采的,跟刚才推理出真凶的活灵活现劲儿大相径庭,心里不由也跟着揪了一下。
她不知道为何对这个陌生的小囡囡这么关注,看她高兴自己就跟着高兴,看她难过,自己就跟着难过。
虽然很怪异,但她却并不讨厌。
赵令妧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想了想,宽慰道:“那几个偷窃闹事者已经押送到开封府,府尹会秉公执法,对他们的罪行判罚,他们闹事所造成的损失,也会取其家中财物补偿给受害者,不会叫人白白被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