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孙九娘会多拿些米面来,让她侍弄些汤饼、胡饼和饭团,多余的就留给娘俩,也算是变相让沈怜雪能赚些手艺钱。
但她毕竟是熟人。
沈怜雪确实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她没怎么尝过外面的吃食,往常都只买酸角发糕之类,不太明白市面上的东西都是什么味道,那些千奇百怪的美食,她大多都只听过。
便是原来在沈家时,她也从来没有如意顺心过。
沈如意看母亲脸上有些恍惚,心里一下子刺痛起来。
她虽只活到十二,又从小跟着寡言少语的母亲和豁达的师父,对人情世故倒是无师自通,大抵能看懂旁人的心思。
只不过碍于年龄和眼界,她不懂那些百转千回到底为何,到底何意,却也不会忽视母亲的情绪。
她是天真的孩童,却又不只有天真。
沈如意抱住母亲的胳膊,打断了母亲的思绪,她小声说:“娘,咱们是不是还剩两样东西?”
沈怜雪微微一愣,她也不瞒着女儿:“是了,还有你祖母留下的一对银耳铛,以及……以及有关你身世的玉佩。”
沈如意没父亲,母女两个在沈家受尽白眼,寄人篱下时只能任人唾骂,沈如意从小听着那些话长大,渐渐晓事之后,她只问过沈怜雪一次。
“娘,我有父亲吗?”
她那时只有四岁,什么都还不懂,心里都是被人辱骂的委屈。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母亲是什么样的表情,却清晰记得母亲说过的话。
对于女儿的疑惑,沈怜雪没有隐瞒。
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所以沈怜雪并不为自己的遭遇而埋怨自己,她只是怜惜女儿要跟她一起遭遇这一切,埋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女儿。
沈怜雪认真跟沈如意说:“团团,你有父亲,每个人都有父亲,只是娘并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你父亲自己应该也不知道,所以他才没有出现在你身边。”
所以他不是不爱你,不是毫无廉耻的登徒子,甚至不是一个坏人。
这些话,隐藏在沈怜雪的话中,她没有同年幼的女儿明说,可态度却足够坚定。
她搂着哭红了眼睛的女儿,对她道:“团团,虽然你没有父亲,可你有娘,娘跟爹是一样的。”
那时候的团团年幼、懵懂,却能感受到母亲的伤心,她伸着小短手,努力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好,娘亲不哭,团团最爱娘亲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如意突然意识到,沈怜雪即便是怯懦、柔弱,可她从不怨天尤人,有些悲剧已经铸成,她也不会去埋怨跟她一样的无辜者。
她的母亲,神佛一样温柔,神佛一样包容。
沈如意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低声说:“娘,团团不在意的,团团想让娘病好。”
那块玉佩,在后来实在难以维系的时候,沈怜雪还是拿去当了。
虚无缥缈的亲人跟命相比,沈怜雪选择了后者,沈如意不知道那玉佩后来去处为何,也不知那个“父亲”是否知道她的存在,现在的她,只想跟母亲好好活下去。
沈如意想了想,道:“娘,九婶婶是个特别好的人,对吧?”
沈怜雪低头看她:“是呀。”
沈如意说:“娘,要不把祖母的耳铛抵给她,能抵一月的房租,还能多抵些银钱出来,咱们先把你的病治好。”
当年沈怜雪舍不得给自己治病,把耳铛当了之后也是交了房租、买了木炭,想要好歹把这个冬日挨过去。
但沈如意现在却改了主意。
八岁离开汴京之后,她许多事都不知道,但七岁到八岁这一年,因沈怜雪病情加重,生活艰难,沈如意后来怀念母亲,总把这一段过往翻出来反复去回忆,所以她记得很清晰。
那时候她就想过,如果重新过一回,结局是否依旧悲伤,但这些不过是午夜梦回的执念,最终到底会是什么结果,谁都不知。
与其把耳铛当了,还不如直接抵押给孙九娘,至少孙九娘不会恶意压价,甚至都不需要高价利息。
沈怜雪从来没想过还能如此,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她便也不犹豫:“好,听团团的。”
这耳铛,可以让母女两个安然度过冬日。
沈如意粲然一笑:“娘真好。”
沈怜雪敲了一下女儿的头,她继续和面烧水,不一会儿就擀出两碗热乎的两河面鸡蛋汤饼。
当然,只有沈如意那一碗里才有蛋。
她做饭的时候,沈如意就坐在床上,认真看着母亲消瘦的背影。
从来没独自生活过的小户千金,一个人带着女儿艰难求生,这两年她耗尽了自己的心力,吃了所有苦,受了所有累,却从来都没抱怨过。
她甚至力所能及给了女儿最好的生活。
热气腾腾的鸡蛋汤饼染湿了沈如意的眼眸,她低下头,小声吸了吸鼻子:“娘,真香,真好吃。”
她手太短,即便已经学会用筷子,却不太利落,别别扭扭把那颗鸡蛋夹成两半,给母亲碗里送去一半。
“娘,一起吃。”
沈怜雪看着女儿温柔地笑,她没有推辞,只是说:“好,我们团团最乖最贴心了。”
母女两个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饼,身上暖和了,就不觉得多冷。
不过刚暖和没多久,这破旧的租屋就开始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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