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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轮车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根簪子挽着头发,上身是苗族短衣,下身是绣花裤子。众人把车子扶正以后,才把她从车下拉了起来。她的手臂好像被刮伤了,很长一条印子。
    “哎呀,怎么样了。”阿妈似乎认识她:“谁家的狗啊,都没看好。”
    “手有点疼。”那人看了看自己手臂:“还好,不深。”
    阿妈又说:“去医院涂点药水。”
    “不用了不用了。”那人试了试三轮车,好像没坏:“我这两袋大米还要送去饭店呢。”
    “那你晚上休息一下,不用过来给我拉货了。”石黛阿妈又说:“我姑娘回来了,晚上她帮我收摊。”
    阿妈不会开车,也不会骑三轮。早上阿爸帮她把东西搬到长街,晚上阿爸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花五块钱请小三轮帮自己载回去。
    “你姑娘回来了?”那人左右看了一下,也不知道谁是石黛。阿妈主动介绍:“就这个。”然后有扭头对石黛说:“叫兰姨。”
    石黛中规中矩的叫了一声:“兰姨。”
    “是石黛吧?”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石黛,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却是:“你长高了,小时候是个小不点。。”
    难道以前认识?石黛记不起来了,苗人名字带“兰”的有很多,光庐寨就有三个。虽然记不起来,但石黛也不好意思问,只能装作很熟的样子:“兰姨,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了不了。”兰姨又骑上她的三轮车:“我先走了,改天过来我家吃饭。”
    兰姨的背影有些消瘦,三轮车与她都渐渐走远。等她完全消失之后,石黛才问阿妈:“妈,她是哪个亲戚吗?”
    阿妈顿了一下,说:“你个忘性大的,连兰姨都忘记了?她是牛果果的亲妈呀!”
    啊?
    当年石黛不过四五岁,牛果果的亲妈阿兰下山干活,和修路的男人跑了。那会儿石黛还小,根本记不住她的样子。可是,她怎么在县城呢?
    她一直在县城。
    阿兰当年跟修路人走后,辗转多地,修了一条又一条的路。修路人之所以是修路人,是因为家里也没有几个钱,才找了这么个辛苦的活计。但因为爱情,也因为年少轻狂,阿兰并不嫌弃这个修路人,还抛弃了丈夫女儿,与之私奔。
    一个穷苦人,哪有什么高尚品德呢?即使当时知道阿兰有丈夫,这个修路人还是横插一脚,毁了牛果果一家。
    修路人的老家在县城周边的一个小村庄,两人修几年路后,回家盖了栋房子。阿兰也顺理成章嫁给修路人,并且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一家人就这么不穷不富的过着。
    修路人是这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当年因为家穷,娶不到媳妇,后来遇见阿兰,便有意无意的撩着,没想到阿兰真的和他过了。这些年来,他对阿兰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但是家里两个儿子,要给他们买房娶媳妇谈何容易。所以阿兰和修路人辛苦劳作,种了几亩的稻谷,每年卖的稻谷钱都舍不得花,就存着。
    除了种稻谷之外,阿兰还会开着小三轮到街上来找些活计,帮人拉拉货,搬搬东西,换几个小钱。
    当年那个敢爱敢跑的靓丽姑娘,已经被生活磨砺成了一个两鬓白发的普通妇女。
    阿妈是来了县城摆摊以后才遇见她的。当年的事说起来和阿妈也没什么关系,就算阿兰不负责任,抛夫弃女,这件事也被时间洗淡了,淡到阿妈都懒得去指责。
    倒是阿兰,主动向石黛阿妈示好,平常搬她搬点货什么的。
    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大到石黛和牛果果天各一方失去了联系,大到阿兰在县城这么多年,都没人见过她。
    “天哪!”石黛很惊讶:“我都忘记了兰姨这个人,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了呢。”
    “谁又想到她在县城呢?”阿妈说:“她两个儿子读书都不成器,还有一个得了个什么病,叫什么抑郁症来着,天天闹着自杀呢,割腕都割好几次了你兰姨这些年总是哭。”
    石黛:“……”
    石黛真的无话可说。
    人生百态,不过如此。
    石黛回到家,家里灯亮着,阿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还是阿爸最喜欢看的新闻,他看到石黛回来,问:“吃过了吗?”
    石黛:“吃过了。”
    不知道为何,石黛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她有阿妈,也有阿爸,多年来一家人无灾无难,平平凡凡的过着。可这世界上有许多人,连安稳度日都做不到,他们忙碌又疲惫。
    电视上多样的色彩照射在阿爸脸上,这些年他也辛苦了,虽然家里有几个钱,可全是他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挣来的。这些年如果不是阿爸的努力,石黛恐怕连外出求学的机会都没有。周校长说得对,石黛真幸运。
    石黛住到了县城,住上了大房子,可还有千百个苗人依旧住在大山里,他们还在为生活奔波,为命运而苦恼。
    不知道为什么,石黛忽然很想念牛果果。
    那时候真好呀,他们一起抓虫子,一起玩泥巴,每天无忧无虑的玩耍。如果当年兰姨没有离开,果果的阿爸没有自杀,那么牛果果应该会生活在一个安稳的家庭里,虽然不富裕,可却很温馨。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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