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要多问几句,可眼看天子轻轻打了个呵欠,燕云戈又闭口。
他说:“睡吧,清光。”
陆明煜笑了笑,最后亲他一口,果真陷入沉沉梦境。
他如此信任燕云戈,以至于全然不曾想过,自己闭眼之后,燕云戈竟还久久醒着。
他看着天子的睡颜,脑海中闪过万千景象。从塞北,到长安。从长安,到岭南。
从初次在宫宴时见到被所有人忽略的皇长子,到往后,在旁人算计下,与陆明煜有了混乱却欢喜的第一夜。
往后三皇子被洪水卷走,燕家与建王结盟。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如今回头再看,却觉得从头到尾都是错。
倘若真的从此想不起来,只在福宁殿中做好天子的“云郎”,似乎也是好结果。
可他竟然又想起来了,真是命运作弄。
怀着复杂心情,燕云戈近乎一夜未睡。到第二日,陆明煜去上朝,他才勉强歇息片刻。
心神始终是乱的。昨天傍晚是本能装作自己不曾记起,可现在,随着陆明煜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燕云戈一遍遍扪心自问:就要这样过下去吗?清光……陛下并不知晓我的状况,他只当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对“云郎”,他态度迥然不同。
这样一想,燕云戈心中酸涩。正失魂落魄,忽听人到殿前的响动。
陆明煜回来了。
朝中无大事,再无其他牵动天子心神。陆明煜满心只有自己与情郎将要度过一个怎样的下午,如今意气风发地进到福宁殿里,笑道:“我回来了!——随我走,今日在外间吃午膳。”
他计划很好。难得抽出时间,要与云郎玩乐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宫中还会放烟火。
外间的放花木偶虽然漂亮,可到底太小家子气。
“你会欢喜,”陆明煜又说来一次,“云郎,随我来!”
他这样好兴致。燕云戈收敛心神,与他一同离开。
走到一半儿,两人却分开了。
陆明煜把李如意指给情郎,笑吟吟说:“待会儿,你随他走。”
燕云戈已经看到远处搭起的街道景象,一时惊异,陆明煜竟然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多。
用心良苦。
他心中酸软,在陆明煜面前还是笑着点头,说:“好,我便听李总管的。”
等人离去,燕云戈缓缓吐出一口气,算是叹息一声。
自然不能直接变了神色,李如意还在一边看着。
此人着实嘴巧,这会儿与燕云戈讲话,一字一句都说得熨帖。燕云戈慢慢竟真有了几分笑意。
到后面,似是到了时间,李如意开始引着燕云戈往前。
经过园中假山湖泊,燕云戈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到团团簇簇,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的牡丹。
同样看到牡丹丛中的那个身影。
燕云戈脚步停顿片刻,心中万千思绪交织。这时,李如意笑道:“将军,去吧。”
燕云戈心神一定,屏住呼吸,往前靠近。
天子似未察觉他的脚步,仍背着手,闲闲漫步牡丹丛。
直到燕云戈真的近了,陆明煜才看向他,问:“你是谁,如何在此处?”
燕云戈闻言怔忡。
他花了点时间,记起:对。陆明煜此前说过,他与“云郎”初见,是后者在园子里迷了路,于是找他问路。
所以陆明煜这一番苦心为的依然是“云归”,而非“燕云戈”。
喜意开始消散。燕云戈定一定神,还是回答:“我是‘云归’,从江湖来,要赴一场宴。”
话音出口,他心中“咯噔”一下。
这可绝对不是高兴的语气!会不会被陆明煜察觉异常?
陆明煜果然察觉什么。
他眉尖拢起一瞬,很快散开,脸上还是笑意,说:“原来是这般。我倒是知道附近有一场宴,兄台可愿随我同去?”
讲话的时候,陆明煜视线牢牢落在燕云戈身上。
他不想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的情郎。但起了疑心,陆明煜比谁都希望将其打消。
燕云戈说:“自然愿往。”
天子颔首,两人结伴同行。
一路上,燕云戈心神不宁,陆明煜则依然在和他讲话。
最先是品评牡丹。燕云戈虽很难认真去听,但总能在该夸的时候跟着夸,也算让天子满意。
这样说了会儿,天子倏忽道:“燕云戈——”
燕云戈瞳仁蓦地缩小,停下脚步。
陆明煜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颗心直直下坠。
他忽而提起这三个字,自然是试探的意思。如果燕云戈没有恢复记忆,这会儿就该是全不在意,信口问他为何提起此人。而不像如今,做出这般大的反应。
答案不必多说。陆明煜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化作冷淡神色,注视身前男人。
两人久久无言。
天子心想:上苍待我何其不公,将所有人都从我身畔夺走。云郎啊,这才多少时候……
口中则淡淡问:“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又何必再装呢?”
短短十数字,天子的口吻已经与方才欢喜时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云郎”的情郎,而是高高在上、万人朝拜的帝王。如今看燕云戈,眼里的情谊散去,再度化作疏远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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