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的高大城墙如同蛰伏的龙脊,以铁人们的视角,要把脖子仰到将近六十度才能看到城墙隐约的顶点。
这是西城墙的净高度。
这城墙建得比北边悬崖上的高很多,但好歹比悬崖加上城墙的高度要矮些。
现在的城墙上一片沉寂,应该只有负责的守卫在巡视。
铁人梅昂快要到达城墙脚下了。
它心中狂喜,手臂飞快地变换成尖刺状以供攀爬。
然而它刚刚做好准备工作,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比不太对劲。
这身体怎么没跟上她的前进速度?
啊,不对,是有东西贯穿了她的脖子,把她的脖子整个腐蚀掉了。
铁人梅昂焦急地想传信,却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铁身子。
她仰起头。
黑夜的空中闪过一道刀光,或许是那把熟悉的刀反射的月光吧。
铁人梅昂想,他确实很可怕。
之前是没做过敌人。
这一仗打得依旧毫无悬念。
铁人康斯坦回来告诉卡姬玛战争结果时,竟然反常地感慨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被诅咒了。”
不是被诅咒了。
卡姬玛想,是因为你们在和有准备的人类斗争。你们终究只是铁人而已。
铁人康斯坦道:“梅昂和塞瓦格都被薛旦杀死了,你要去看看吗?”
卡姬玛皱了皱眉头。
她忽然觉得周衣裳多年前的劝诫很对,她叫这些铁人的名字,还是不要直接「梅昂」「塞瓦格」地喊比较好,应该学着周衣裳叫「铁人梅昂」和「铁人塞瓦格」。
她点点头:“好,你带路吧,麻烦了。”
卡姬玛娴熟地绕过屋门口的好几块巨石,拉着薛旦留下的铁柱快速飞行,最后跟着康斯坦到达北岛西南方向的一大片空地上。
梅昂和塞瓦格的头可能是滚进了哪儿,所以并没有被腐蚀掉,但是它们的四肢与躯干没有被找出来,可能是溶进了铁水中,也可能是散落在战场上分不清了。
卡姬玛有点猝不及防。
她好像不止有一些悲伤。
可是这不对。梅昂和塞瓦格早就随着卡莫帝国一同灭亡了。
梅昂和塞瓦格是被铁人们杀死的,她应该痛恨这两个代替她的挚友的铁人。
卡姬玛捂住嘴,向后大退了两步。
梅昂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让她恍惚回到了前纪元末的大革命时代。
这不对。她怎么像亚历克斯先生一样,对铁人产生了同胞情?
卡姬玛浑浑噩噩地又向前奔去,迫不及待地捧起梅昂的头颅,对着这颗头嚎啕大哭。
她哭了一会儿,又转过去抱起塞瓦格,两颗人头被她揣在怀中,像是揣着两个刚出生的婴儿。
她忽然想起来,铁人塞瓦格也给她过过生日。那是在她来到旧大陆的第二年,她仍旧住在猫厅,那天她上楼的时候,依旧是老套的熄灯、老套的礼花和苍白的祝福。
哦,对了,那天刚好卢卡斯来猫厅做客,他听到声响之后仓皇地奔上二楼,对着铁人塞瓦格勃然大怒,明令禁止以后再出现这类活动。
卡姬玛第一次看见亚历克斯先生那么生气,虽然她当时还不理解他为什么发怒。
现在她明白了。
亚历克斯先生是在跟他自己生气呢。
可能是他也怕自己回不去了吧。
卡姬玛止不住地流泪。她轻轻吻了吻梅昂和塞瓦格的眼皮,低声喃喃道:“如果我们都在大革命那天彻底死了多好。”
“为什么痛苦看不到尽头。”
她现在该怎么办?
“卡姬玛小姐?”
周衣裳?
“卡姬玛小姐?”
卡姬玛抱着两颗头,心如止水。
“卡姬玛小姐,对不起,我昨天没回你的青铜传信。那时候刚好陈婆带着李九进来,我去照顾她了。”
“卡姬玛小姐?”
“你想回我的时候再说吧。”
身后的铁人康斯坦一直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看出来她的心情很崩溃,所以没有来打扰她?
卡姬玛泄愤地想着。
可是这不怪周衣裳,也不怪杀死它们的新大陆人。卡姬玛忽然理解了卢卡斯的骑虎难下。原来卢卡斯不仅仅只是叛徒。
卡姬玛低头凝视着两颗头。
嗯?等等,它们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以一个中心点腐蚀开的,而是平行斜面。
也就是说,它们两个不是被利箭射杀死的,而是被类似刀一类的锐器贯穿而死。
刀……
卡姬玛忽然无比确定,杀死它们的一定是薛旦。
不怪薛旦吗?
薛旦为什么能下得去手?
卡姬玛的心忽然冷了一大截,她呆呆愣愣地想了很久很久。
人类的感情真的可靠吗?或许卢卡斯是对的,铁人才是人类进化的方向。
铁人康斯坦轻柔地拍了拍卡姬玛的肩:“别太伤心,我们一定可以胜利。”
卡姬玛默默地放下两颗挚友的头颅,起身道:“谢谢你,我也这么认为。”
这场仗从开始到铁人撤兵,卢卡斯整整一天多没有说话。
第二天晚上,薛旦帮卢卡斯换手铐的时候,卢卡斯终于说了话:“你让我发个青铜传信,我们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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