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直坚定的人,在这种驯化面前也难以保持清白。
比如他,又比如裴梦。
他们如此艰苦地追寻着当年的真相,不仅是想还裴梦一个清白,更想要的是挣脱这星际时代的“美丽新世界”,挣脱这娱乐至死的乌托邦。
“其实我不讨厌拉甘星。”元燿望着漆黑街道的尽头,破烂楼宇的一侧此时闪烁着银亮的浅浅光辉,那是他们头顶的巨大全息广告所投下的一点光芒,“在这我感觉不到沦陷的失控。我看着拉甘星人,我可怜他们。但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他在心里悄悄说。
裴云低声笑了下。片刻后,又叹了口气说:“抱歉啊,明明是你的约会,我却在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调整一下。”
“没事儿!”元燿连忙说。
他语气太过坚定,惹得裴云又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没事儿。等你真和自己喜欢的人出来约会的时候,难道也会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吗?”
“唔…”
高大的少年平视着前方。他下颌和脖颈处的皮肤泛着红,那红或许来自街灯的虹影,又或许是心底泛上的羞赫。
“我觉得会。”
“我喜欢的人,应该会和我这么牵这手,然后聊起这些事儿。”
他握着裴云的手,坚定的收紧了下。
裴云的心头被猛地扯了下。方才短暂的茫然失落消散,他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肮脏小餐馆的角落,浑身被潮湿闷热的情愫笼罩。
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街的尽头。
街角有一处长长的台阶,上面坐满了不少人。一股股迷离的烟雾自人群中升起,他看到有男有女依偎着坐倒在地,都痴痴地仰望着半空中的投影。
全息画面悬浮在半空中,莹亮的反光映在每个如痴如醉的人脸上。在那片虚拟的影像中,他们看到了百年之前的地球母星,看着它在机甲舷窗中慢慢变小,最后被宇宙吞噬。他们看到拉甘星的高楼平地而起,下层社会的人们仰头看着日光消失在他们头顶的钢筋铁铸丛林中,自此长夜永存、白昼消逝。
裴云和元燿并肩站在人群的边缘,无言地看着空中的画面。
“…这是纪录片吗?”裴云怔然喃喃。
他们旁边有人听到了这句话,转过了头去。那是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只是眼影和眼线已经晕成了一团黑墨,她咧嘴冲二人笑着,神色颓唐又疯癫。
“小傻子,哪里会有人拍我们的纪录片呢?”她痴痴笑着,“……那是人的记忆啊。”
她指着,让两人向前方看去。原来此时有个人正闭目坐在人群尽头,他额角两侧粘了芯片,连着旁边的全息投影仪。而那些投放在空中的画面,全部来自那个男人脑海中的回忆。
那男人闭目,时而痉挛般地笑,时而如孩童般哭泣。片刻后他自己睁开眼睛,一把扯掉了头上的芯片,踉跄隐入了人群中。
“这是场‘记忆影院’。”他们身边的女人懒懒地道,“真是的,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呢,平白毁了我一晚上的好心情。”
她呲着牙哼笑,把头扎进了旁边男人的肩膀里,拖长声音撒娇。
可裴云刚才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水光。
有主持人拿着聚光灯,随意在人群里找着人,被点到的人就要上台去分享一段自己的记忆。主持人也会给出主题,有“最尴尬的回忆”,“最痛苦的回忆”,“最快乐的回忆”,还有“最无奈的回忆”。
他们看到有人分享了喝醉酒和小姨子偷情的记忆,那火烈热辣的肢体互动引得人群一阵阵嘘声起哄。但紧接着捉奸的人赶到,喝醉的俩人一个激动竟当众吐了对方一头一脸,又引得下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介绍他们来的醉汉也上去分享了自己的故事。他曾经竟是个兽医,只是星际时代养动物的人越来越少了,而给牛羊猪马看病的工作也完全可以由机器人来代替。男人失了业,关闭了第二星系的诊所,来拉甘星上寻找机会。
他入住拉甘星下层的那一天,那一栋高楼还没有封顶。他提着行李站在破旧的门洞前,眯眼逆着刺目的阳光,仰头去看耸入云霄的金属楼体。
那时人们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的话。
最多三年。他那时想。老子也得搬到顶上去。
“这小子竟是个兽医!”忽然有人喊,“老子上周还找他看病呢!”
“哈哈哈哈你他妈真是条狗……”
裴云和元燿坐在人群里,跟所有人一起笑,在身旁有人落泪时沉默。夜更深了,伏特加的酒味愈发刺鼻了,烟雾的粒子飘跃过空中,让全息投影的画面都变得破碎朦胧起来。
直到有一道词目的亮光忽然照到了裴云的身上。
裴云被照得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那时他听到主持人问他:“你最愧疚的一件事,是什么?”
第67章 裴云最懊悔的事(上)
裴云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去看元燿,而元燿显然也没想到他们会被点到,眉头也皱了起来。
“别去。”元燿扯了下裴云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谁知道他们这个芯片是什么东西,会不会盗取咱们的信息?”
但这只是个托词。刚才元燿看了一眼就知道,那芯片不过是最简单的脑电波成像设备,只会一板一眼地把人想到的东西投射出来,根本不具读取和入侵记忆的功能。这东西在审讯犯人的时候经常用,但效果并不好——如果犯人受过专业训练,打定了主意要撒谎,这玩意儿反而很可能干扰警察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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