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眼睫微微颤了下,垂着眉眼,她一向是这样的人,再苦再难的日子也能找到丝甜味儿。他也笑了下,片刻后心里又十分凝重,这种时候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也是奇怪。
等水烧好,戚繁音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了,风雨声都隔在外头,她道:“时间不早了,大人梳洗了就早点歇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衡答应,便出了门,近似于逃了。方才在屋子里,她差不多一直屏息凝气,照理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丁点秘而不宣的往事早就该随着时间一并遗忘。但真真正正面对顾衡的时候,还是没办法做到处之泰然。
强行装作镇定,堪堪把事情做完,出了门,便疾步往自个儿屋子里走去。
“姑娘,慢着点儿,看着脚下的路。”青宜不知她为什么见了鬼似的,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
等回到屋里,合上门,锁上门闩,戚繁音背抵在门框上,确认顾衡没有跟过来,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戚繁音起来,青宜给她端了热水来梳洗,一边打开食盒摆出早膳,一边说:“颜先生今天早上已经出发去渝州了,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我想着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就没叫你。她说她走了,住在咱们书院里那位大人就请代为招待。”
戚繁音愣了愣,颜容要到渝州是早前就定下的行程,这两天她忙着谢子昂的事情,竟忘了。
住在书院的那位大人……
戚繁音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甩出去,决定不再乱想。昨天大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有些惊愕,想必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是啊,都过去这么好些年了,各自都有了崭新的生活,想必他早已娶了妻,有了孩子,还有什么好挂念的。理智回笼,他既是客,那好好招待他也是应当的。
“佩瑶姐姐有没有说顾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戚繁音问道。
青宜摇摇头:“没有。”
戚繁音“哦”了声:“没有就算了,回头让辛芦到那边客房去听差吧。”
她想了想,顾衡没有说要离开,她总不能直接过去撵人,便把书阁里的人挪了一个过去暂时照顾他。
毕竟他身份尊贵,不能让他凡事亲自动手。
青宜得了吩咐,就往书阁去找辛芦了。戚繁音理了理裙摆,准备去账房一趟,月底了,账房先生催了好几次,让她到去对账目。
刚走过廊子,谢子昂的祖母颤巍巍走了过来,远远瞧着她,就要弯身行礼:“梵姑娘。”
戚繁音眉头微微一皱,连忙扶着她,道:“阿婆不用多礼。”
阿婆一双满目盼切地望向戚繁音,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梵姑娘,你知道子昂现在在哪里吗?我到府衙去找过了,他们说他人不在那儿,在什么巡抚司手里。我又去找了巡抚司,谁知那里被人团团围住,我近不得身。所以过来劳烦问问姑娘,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戚繁音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他人在巡抚司,您别急,等我再想想办法。”
“我听说,他这次犯的事很严重,可能要被拉到京城去砍头。”阿婆泣泪如雨下,絮絮道:“您知道,我家子昂平常是最懂事的,怎么会犯上作乱,招来杀头之罪,这里头肯定有冤屈,梵姑娘,您见识广,懂得多,帮我指条明路,我要到找谁伸冤去啊。那孩子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啊!”
“您先别着急。”戚繁音怕她到时候去找到巡抚司的,再说些什么话,教他们拿出来做文章,便先将人安抚着:“您在书院里头等着,这两天我先到王府去看看,看能不能走通路子,把人捞出来。您可千万别乱了阵脚,先在书院歇歇脚,否则若是他出来了,可要怪书院没有招待好您。”
说着,一面扶着阿婆,一面往她的住处去。老人一个劲儿抹着泪,道:“好、好,梵姑娘,我都挺您的。”
戚繁音点了一下头,合上门出来,迎面撞上了顾衡。
顾衡站在院子里,眉心微微一蹙,抬眼看向她,双眸灼灼似火。
戚繁音愣了愣,过了会儿,她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顾大人,早。”
“不早。”顾衡与她对视一眼:“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戚繁音一听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怕得不行,手紧张地捏着袖口:“大、大人找我干什么。”
“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顾衡蓦地开了口:“音音,我想了很多事情。”
戚繁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垂下眼,不去同他对视:“什、什么?”
他恍若不察戚繁音的紧张,一步步欺身上前。他走一步,她退一步,退到阶下,身后无路,险些跌了一跤。顾衡伸手扯住她的手臂,他凝视着她,半晌才道:“你跟我回云京城。”
戚繁音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心门似的,急忙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
顾衡看着她的动作,竟笑了一下。
从昨天到今天,天知道他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这和以往每一个看到她的梦境一样,失去的五感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归。晚上躺在书院梆硬的床上,抵得腰背发酸,酸胀的感觉才让他觉得真实。
一夜都没有合眼,睁着眼睛想到天亮,想她为什么假死,她一个人怎么来的益州,这些年遇到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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