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候才意识到陈老师是真的走了。
九点到了,考试开始,一张张语文卷子从前往后传了下去。偶有学生拿到卷子,开奖似的,一眼看到古诗默写题正好戳中了自己没背好的篇章,颇为忧郁地叹一口气。
考试总是很安静的。尤其是秋季学期末的这一场,正逢冬日,即使开了空调,空气也仍寒冷,连窗户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白气。格外添了些紧张。
谢亦桐坐在讲台上,眼睛在教室来回看,权作打发时间。
学生们埋头苦写,大多很认真。语文考试的时间一向紧,前面不做得快一点,最后作文写不完就是出大事。
她忽发现有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坐在窗边最后一排,身上穿得有点单薄,脑袋埋在臂间。虽看不见本人的脸,但通过同桌可以认出那是谁。
厉深远。
她走下去,轻轻敲了敲桌子。少年没反应,仍是睡着。倒是他同桌有点不好意思,手肘撞了他几下。
他醒了。
脸上有衣袖压出的睡痕,但表情很冷淡。
谢亦桐用手指点了点他一片空白的卷子。
他并不理会,只转头看了看后墙挂着的钟。大概是打算一到能提前交卷的时间就交白卷走人。
谢亦桐借了他同桌一支笔和一张备忘贴,写,“不准交白卷”,贴在他桌子上。他不为所动。
谢亦桐于是在那五个字后面加了几个感叹号。
他从笔袋里拿了笔,揭开笔帽,大概是准备在那张备忘贴上写点什么作为回复。八成是“我就不写”之类的。
但,这时,因谢亦桐在这一排耽搁了挺久,讲台上的另一个监考老师问了一句,“小谢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学生们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少年靠着椅子,很无所谓的姿态在某个瞬间忽然有了变化。原来,隔了两个大组,任心澄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女孩有点好奇。
厉深远面无表情地用笔把备忘贴上“不准交白卷!!!”一行字迅速划掉,低下头开始做题。
谢亦桐回复讲台上仍看着这边的女老师,“哦。没事。我看见他们这里窗户好像有点问题,关不紧,有点冷。已经解决了。”
她伸手,若无其事地在无辜的窗户上摸了一下,转身走回讲台去。
围观无事,学生们也继续做卷子了。
后半场的考试没再出什么意外情况,谢亦桐坐在讲台上,靠着数后墙上那面老旧圆钟的秒针转了多少圈打发掉了时间。
铃声一响,监考老师下去挨个收卷,收完了,卷子也点齐了,学生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一场语文考完,大概是都饿了,不多时便走得干干净净。
厉深远最后一个走。
他似乎有点磨磨蹭蹭的,东西慢吞吞收进书包,又再一一拿出来,又重新再收进去。最后他终于走了,走前还偏了个头,礼貌地向两位监考老师说老师再见。
谢亦桐把他的卷子找出来。这少年虽在一觉醒来后奋笔疾书把卷子写了个七七八八,但毕竟是耽搁过,作文没写完,格子一半都没满。但他倒也很守规矩,铃声一响,说不写就不写了,连剩下的最后一个字都只写了左边的一半。
女监考老师在旁边摇了摇头,颇为惋惜。“这孩子也真是可惜了。我以前在学校开过奥数班,他很聪明的,别人做半天的题,他两三下就写完了,还帮我教他们。可惜爸妈都不是东西。”
谢亦桐想起以前在陈老师办公室外听见陈老师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陈老师十分恨铁不成钢,但也听得出很心疼。
她说,“他爸妈怎么了?”
女老师说,“我跟他们家住同一个小区,他爸妈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赌鬼,不务正业,三天两头惹是生非。还老爱拿孩子撒气。”
“噢……”
“真不知道这些人,自己都管不好,生个孩子出来折腾孩子干什么。小谢老师,这卷子是你去交给语文组,还是我去交?”
“语文组在哪儿?”
“那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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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了语文,接下来是数学和理综,第二天下午才是英语。
当谢亦桐第四次走进初三(9)班的教室,有坐在前排的学生不禁感叹起来,真是流水的监考老师、铁打的小谢老师。天天看见她。总是又是她。
她并不理会,转过身去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考试信息。
【考试科目:英语】
【考试时间:14:30-16:00】
【注意事项】
【①考生需保持桌面与抽屉的整洁干净,不允许出现任何与考试科目有关的东西】
【②考试期间不允许交头接耳,有问题请举手,向监考老师提出】
【③考试期间不允许吃东西,即使举手向监考老师提出这一要求,监考老师也绝对不会答应】
粉笔一放下,门外有人走进来。傅默呈手里拿着牛皮纸密封的考试卷,在人前依然对她很客气。他礼貌一笑,“小谢老师,下午好。”
“傅老师,下午好。”
他拉开椅子,在讲台后面坐下,她走到窗边去看风景。虽然这冷飕飕的季节并没有什么风景。
仍是浓云满天。天空是沉甸甸的,像蒙了一块巨大的厚布,地上的人看不出厚布的另一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只觉得它重得像是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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