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的一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个人,又不知道能够记得多少个人,但情义这东西,偏就在这些未知中萌生。对青青来说,那其中的情义萌生最快又最令她手足无措的,只有文则。青青的朋友其实不少,可她并不见得留恋着谁,不过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匆匆。但没有想到的是,有些感觉永远是延迟到来的,可一旦到来,也就再也无法挥开。
五一以后,青青获得了与一家国际旅游杂志协同进行全球考察的机会。因为她的多语翻译能力颇受领导青睐,这无疑是天赐良机。然而一想到文则,青青的心却迟疑了,起初她也曾努力克制自己,理智告诉她机不可失,不要感情用事。然而现实总也不会给人太多的思考空间。随着起程的一点点推进,她已经完全无法回避,那种清清楚楚的难舍、难离。
记得文则曾经说过,“在牢里的日子只有木偶才能容忍,但是对我来说,与你见面时我就变成了人。”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当一个男人悄悄进入了一个女人的心,那么他所诉说的悲哀,每一句,每一句,都将是女人心头的爱,都会令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怜惜和宠爱。
只是最教青青无可奈何的是,她的爱是无声的,无声到令她难堪。甚至,文则没有对她提过半句感情上的想法,他是否喜欢她?是否会挽留她?如果会,他又以什么立场挽留?青青竟没有一点把握。
青青一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她如往常一样去探他。
文则坐牢的这一年,身体明显瘦了很多,不过眼神倒还是那样,三分轻浮七分冷漠。文则被警察推着出来时,看到青青,还没笑,就先打了个哈欠。
“一个月不见,你憔悴了。”文则坐下来,盯着她看。
青青刚一坐下,却立刻又站起来,一手扶上了玻璃窗,急急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文则摸了一下贴在自己左眼上的膏药,颇不在乎地回道,“没事。”
青青问,“怎么会这样?”
文则抬头道,“万亦寰那帮人做鞋垫的时候闹事,那家伙想拿手工锥扎死我。”
青青看着他,沉默很久都不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想,如果文则挽留她,那么她会为难。如果文则不挽留……如果不挽留,她无法预料自己的感受。
文则见她与平时不太一样,于是挠了挠头,将椅子向前一拖,对她道,“有烟吗?”
青青便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文则伸出手,接住烟的一刻,却忽然向前一抓,紧紧扣住了青青的手腕,“你有事?”他问。
青青由他抓着自己,想了一会才回道,“我要出国了,两三年才能回来。”
文则本来一手抓着青青,一手去拿掉在台子上的烟,刚把烟咬在嘴上,就听到了到青青的话,猛然一怔,烟掉了,他陡然发现自己松不开手。
还未开口说什么,文则先咳嗽起来。或许是觉得无所适从,他使劲甩了甩头想要平静,却引得咳嗽越发厉害。青青见他这样,心里非常难受,正要说话,一边的警察却忽然扑上来扣住文则的肩膀吼道,“时间到了,放手,回牢房里去。”
说完一拽,没有拽动文则。
文则抓着青青的手腕,一直也不放开,也不说话,警察怒道,“快放手!”边说边拽他,可是还是拽不动。青青的手腕给文则捏得血脉不通,整个手掌变得通红,可她却不觉得疼痛,只是茫然地看着文则,也不想叫他放手。
那警察见自己拉不动,立刻大声叫了其他人来帮忙,于是又跑进两个警察,一个抱着文则的腰将他往后拽,一个使劲扯着他的肩膀。混乱中不知谁的胳膊肘撞上了文则的左眼,鲜血立时流了出来,青青便大叫道,“别打他,你们别打他!”
文则被警察扯得乱七八糟,那一手始终抓着青青的手腕,直到左眼的血渗得他眼球发疼,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想要记住她。
“放手!叫你放手!”警察恼羞成怒,终于拿警棍打他,打了好几下。青青觉得自己的手腕忽地发热发胀,低头一看,才知道文则已经松开了手,而青青的手第一次变得滚烫,冷汗从她的掌心渗出。
文则被警察牢牢擒住,眼角的血还在流,他却忽然抬头对青青笑道,“吓着你了吧,黑社会的人就这样!你别介……”说完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实在不大会说话,不过能认识你,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这一年也多亏你常来看我,真的谢谢你。所以,所以其实你真的用不着专程来道别。”文则话刚一说完,警察一刻不停扯着他离开了探视间。他的眼睛一直在流血,也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青青站在原地,顿时觉得周遭一片空旷。本来她想好了很多很多的话要对文则说,对他说以后在牢里要小心些,尽力别发生口角,还有两年就自由了,不要糟践自己。青青还想对他说,过几年我就会回来了,那时候你已经出狱,我们可以在外面见面。我还会当你是朋友,听你说话,和你聊天。可是十五分钟里,她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她沉默了十五分钟。
道别,留下的只是手腕上通红的五指印。
文则被两个警察推着回到牢房里,脸上的血是擦掉了,衣服上却还留着一片斑斑点点的红。此时,万亦寰和禹蜡正坐在床上打牌,输的人要给对方赏巴掌,禹蜡当然没有胆子赢,脸给打得腥红。阿亚见文则回来,便立刻冲了上去,尖声道,“文哥,怎么回事儿?警察揍你?”阿亚就是昊沣弄进来跟着文则的那个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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